喻琳拉着行李箱,龍秉月幫她背着包,送她到地鐵站。等她坐上開往機場方向的車後,自己再乘坐相反方向的車去上班。
候車的時候心中升起一股不舍。
畢竟是住了将近一年的地方,站台的長椅、樓下的便利店、回家的路口,都和她有了感情,難以割舍。
出門前把公寓房間收拾成入住前的模樣時,也産生了同樣的感覺。
一切恢複如初,沒留下一點她們曾經存在的痕迹。
——當然最好沒有,有的話,公寓還要扣她們的押金。想到這一點,心酸更甚。
渺小的她在大地上不斷搬遷,沒有歸宿,連來處都斷掉了。
十八年,四年,一年,兩個月,能夠停留的時間愈來愈短,人生朝着破碎化的方向一去不複返。
上車,到站,下車。如此這般的動作也愈來愈熟練。
和上班下班上課下課一樣,寫進身體的習慣,再被新的習慣覆蓋掉,人變成無數習慣堆積而成的物質。
龍秉月當初隻花了一天,就習慣了課後在門口和學生們道别。傍晚二三十句“拜拜”後,才準備迎來今天真正的道别。
擡頭,伊莎貝拉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于是她先開口:“怎麼了嗎?”
“真的很抱歉,寶貝,我姐妹今天臨時找我有重要的事,晚上要缺席你的歡迎晚宴了。這絕對沒有一點不歡迎你的意思,事實上,我是全家最歡迎你的人,你知道的。”伊莎貝拉說。
前一晚本來跟伊莎貝拉和安宴說好,今天中文學校下課後,先一起去龍秉月的學生公寓幫她搬行李,再到家裡吃晚餐。
現在又隻有兩個人了。
很正常嘛,誰還不會遇到個急事。
但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發生,龍秉月内心不禁暗暗自嘲:怎麼,你們母子是不能同時跟我共處嗎?
當然是玩笑,她自我感覺倒也沒那麼良好,不會有莫須有的被害妄想症。
隻是拜托了,讓更多事情按照計劃發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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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為了照顧她,安宴換了輛低調的黑車,停在公寓附近的停車場,泯然衆車。
龍秉月見他跟着自己下車,對他說:“我自己去拿就好,不麻煩你跑一趟。我行李很少的,隻有兩個箱子。”
“你也知道,是兩個。”安宴把重音加在了“兩”這個詞上,鎖上車,沒給她拒絕的餘地。
他跟着她來到公寓,在她做最後檢查并拍照拍視頻存證時,好奇地看了一圈這個她住過一年的屋子。
簡單的北歐風裝修,空到隻剩最基本的家具,但也不難想象出生活的模樣。
印象不再隻停留在手機前置鏡頭所拍下的天花闆。
“好了,我們走吧。”龍秉月最後看了一眼曾經的居所,深呼吸後決絕扭頭,雙手各推着一個箱子往門外走。
安宴很自然地接過,同時從她手裡毫不費力地抽走兩個箱子。
她也懶得争了,反正門口就是電梯,沒幾步路。
鎖上公寓門,鑰匙揣兜,還是熟悉的觸感——并非有家可歸的安全感,而是擔心丢鑰匙的危機感。這種危機感與生俱來,大概隻有把鑰匙挂在鼻環上才能讓它消失吧。或者眼鏡腿也是不錯的選擇。
可惜她不敢在鼻子上打洞,視力也沒有問題。
絕佳的視力和豐富的想象力一齊落在安宴身上,對了,當成項鍊戴着也可以。
她看着電梯鏡面映出的人,試着把他胸前的挂墜想象成一把鑰匙,那奇妙的違和感讓她偷偷揚起嘴角,又假裝咳嗽來掩飾。
不舍舊屋的情緒一掃而空。
龍秉月知道地址,安宴開車的時候,她在地圖app裡默默看着路線。
五公裡,兩公裡,一公裡……
越來越接近城市的中心地帶,卻好像進入植物園。各色植物茁壯生長,溪水潺潺流過,此起彼伏的鳥叫聲喚起她的回憶。
記得有一次,她和喻琳騎車從學校回家,看到地圖上這裡一條綠色,特意繞遠路過來。路上人影稀疏,兩人一前一後踩着單車,讨論着什麼人才能在城市中坐擁如此綠意。
現在答案徹底明朗了。
而安宴家又和周遭的其它房屋不同。這裡大多數獨棟都是傳統的尖頂屋,像豪華放大版的鄉間小屋,但依然保留着童話感和古老韻味。
他們家卻是極具現代感的别墅,外觀設計簡潔又不失大氣,在綠樹掩映下顯出一種遺世獨立的美感。
車開到别墅門口時,斜對面鄰居恰好開車出來。交錯的兩輛車都停下來,搖下車窗,踐行基本的鄰裡禮儀。
鄰居看到副駕的陌生亞洲面孔,難免好奇:“晚上好,來貴客了?”
“是,”安宴笑着回,“中國的遠房表妹來丹麥讀研究生,暑假借住在我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