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派出所出來時,天色已晚。
萬甯的傍晚帶了點夏日沒有的涼意,陸茗剛剛從審訊室裡做完筆錄出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也許是冷的,也許是方才一直在強裝鎮定和冷靜,這時陡然松懈下來,她感覺周身的力氣都被掏空了。
“太惡心了、人渣敗類!”孟莉莉氣狠狠地說,“隻拘留他幾天都是便宜他了!”
“嶼哥那一拳打得真是大快人心!”陳彬也在一旁附和道,“一個大老爺們,有老婆有孩子還有臉幹這事,看着小鹿好欺負啊?”
孟莉莉說道:“這個錢牧算是踢到鋼闆了,敢欺負我們的人。嶼哥以前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打架那是從小打到大。”
聞言,陸茗擡頭看進去。
隔着一扇玻璃門,其實聽不清派出所裡的人在談論什麼。
浪迹沖浪店的主理人來了,林嶼正對着他說話,神色平淡,已看不出下午那時狠戾的模樣。他挺拔而立,個子又高,像是一棵白楊。
雖然她知道他八塊腹肌、一身肌肉,但卻是第一次看到他如野獸那樣兇狠發力。
“他以前也經常打架嗎?”陸茗問向孟莉莉。
孟莉莉說起從前:“那也是很久以前了,中學那會兒。嶼哥就不是什麼好學生,後來算是金盆洗手、改邪歸正了吧。”
林嶼确實不是什麼好好學習品學兼優的天之驕子。
雖然進了當地頂好的中學,但他卻是尖子生裡的異類、好學生中的反面教材。逃課、打架、網吧包宿是一個不落,寄宿制學校天天點名奈何不了他。穩坐班級最後一排的黃金寶座,就算是上課也是趴着睡覺,一學期下來、教材都是嶄新的。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林嶼是班主任最頭疼的對象,不惹是生非就謝天謝地了。
這樣的林嶼,陸茗是第一次聽說。
作為日月灣大名鼎鼎的網紅,林嶼出名不止是因為臉和身材。985高校畢業、卻選擇回到故裡創業,一手創辦的Island在競争激烈的日月灣也能占據一席之地。
網絡傳言口口相傳,傳的越發神乎其神。還有不少人說,很多網絡戀綜都私底下聯絡過他,畢竟這可是标準心動男嘉賓的配置。
她其實很好奇:他是怎麼金盆洗手、改邪歸正的?
門裡的人擺手,招呼他們進去。
桀骜不馴的少年形象褪去,變成眼前人的模樣,依舊不是那麼好相與、嘴裡不饒人,就是多了幾分内斂。
隻不過依舊難以想象,他以前是個所謂壞學生時是個什麼模樣。
結果出來的很快。
日月灣上是沒有監控攝像頭,不過事件發生時海岸上遊客衆多,想找到目擊證人并不難,也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錄了點視頻。
錢牧被拘留幾天是沒跑了,至于林嶼——有沖浪愛好者親眼目睹了錢牧的言語羞辱、并且意圖再次靠近動手,林嶼是在這時動的手。
那一拳落在臉上,是打得重,也算得上是正當防衛。
而在這之後的幾拳卻是不應該的,林嶼收了勁,打歸打,沒留下什麼痕迹。
但他沒否認自己做的一切,安靜地立正聽勸,大高個兒低着頭聽民警苦口婆心的勸解,沒有要辯解的意思。
“我做的事我認,打傷了該賠的錢我賠。”林嶼說,“我的訴求也很簡單。他做的什麼龌龊事自己不清楚?”
浪迹沖浪店的主理人連連和陸茗道歉:“很對不起陸小姐,讓你有了這樣糟糕的沖浪體驗。我們剛才協商了一個解決方案,你看可不可行?”
店長表示,會辭退并永不錄用錢牧作為教練,并且會公開道歉。此外之後會安排店裡的金牌沖浪教練重新1v1教學,基礎課程不收取任何學費。
今天經曆的一切仍曆曆在目,陸茗是不敢再在外面體驗沖浪了。
她拒絕了浪迹的沖浪課程賠償,隻增加了一點要求:公開緻歉中需要發布在幾大社交媒體平台的官方賬号中,并且置頂最少一周。
浪迹主理人看上去有點為難,不過思索再三,還是同意了她的提議。
糟心的這一件事總算是落下帷幕。
陸茗走回民宿的路上,腳步都是虛浮的,像是一腳踩在棉花上。
她頭一次痛恨自己不夠高大、臂膀不夠有力,連反擊的力量都使用不出來。如果今天林嶼不是剛好在日月灣授課,如果不是她的聲音大得尚且能引人矚目……
後果不堪設想。
天色晚了,呀諾達客棧門口前亮着盞昏黃的街燈,沒什麼行人經過。
陸茗恍惚着擡頭,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
“林嶼,今天真的非常感謝你。”陸茗鄭重其事地道謝,“不止是作為Island的員工的感謝,更是作為朋友的感謝。我來萬甯才幾天,在海南沒什麼朋友,今天謝謝你願意為我挺身而出,還連累你為我挨了訓。”
她邊說着,邊打開了手機的付款掃碼頁面:“錢牧那邊的費用我來付,你把收款碼給我。”
林嶼低頭看去。
她一張巴掌大的臉仰起,昏黃燈光自斜上方打來,在她臉上投射出漂亮的蝴蝶光。
沒有沾染脂粉的杏仁眼就這麼注視着他,不甚明亮的環境下,漆黑瞳仁又圓又亮,一點星芒落在眼底。很漂亮,也很真誠。
林嶼按滅了她的手機屏幕,隻道:“是我動的手。讓你掏錢算個什麼事兒。”
而倔強的女孩兒似乎又要把手機推過來,眼看着要拉扯一番,他換了個說辭,“如果你真要感謝我,之後Island沖浪店的賬号做起來了,多給我寫幾篇爆文。”
陸茗果然沒再堅持轉賬,一瞬間變得鬥志昂揚:“沒問題,這都小意思,包在我身上!
“也不吹牛說篇篇萬贊吧,我走之前肯定能多留幾篇千贊的爆文,然後再做個爆款筆記彙總,寫一個完整運營的sop。
“這樣不管你在這之後招不招運營,賬号繼續做下去都沒問題……”
走之前、留幾篇、在這之後。
她似乎沒注意到自己的每一個用詞,都在昭示着自己離開的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