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裡繞了個彎，終究是沒舍得下嘴點評自己的行徑。

她自認為這句話沒什麼笑點，不知怎麼林嶼卻被她逗笑了。

那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裡溢滿了笑意，嘴角也上揚着：“說不準。也許真有人那麼……可愛呢。”

陸茗：“？”

明明Crush什麼都不知道。

但為什麼，她有種被當面嘲諷的錯覺？

*

來了海南才知道，這邊有個幾乎是約定俗成的習慣，就是午休。

而在午休之外，還有種獨特的飲食文化，叫作老爸茶。下午三四點的時間，街邊的老店都會出攤，本地人穿着寬松的T恤短褲和拖鞋，就會去點杯茶、喝茶吹水。

這一天，照舊是林嶼上課忙成狗，店裡沒什麼人咨詢的狀态。

午休結束之後，孟莉莉在工作時間邀請陸茗來感受一下海南的特色文化。

陸茗盛情難卻，又為了保持自己強行樹立的卷王人設，抱着筆記本電腦就去了老爸茶店。

果不其然，這一奇葩行為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這種感覺很奇妙，上一次有這種體驗，還是在北京。

陸茗在海澱的某家星巴克，當周遭的人都在讨論哪個行業值得投資、學區房應該買在哪裡，抱着筆電聊着價值上億的合作時，她拉着張昕薇在讨論着破公司績效考核又變了、房補和餐補又少了幾百塊。

“哎喲，雖然說你們在北京賺的是多，但都是辛苦錢哦。”孟莉莉感歎道。

陸茗也深深歎了一口氣：“有句話不知道當不當說——錢難賺、屎難吃。北京賺錢北京花、一分别想帶回家。”

她一邊說着，一邊操控着電腦上的final cut pro，剪輯着今天要發布的視頻。

多年運營經驗的積累下來，陸茗早已練就了一雙神速手。根據背景音樂的卡點添加關鍵幀，不同鏡頭景别的切換靈活自如，保質保量。

一個一分鐘的視頻，對她來說輕輕松松的事。

孟莉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又疑惑道：“诶，你原來在北京做的不是運營嗎？怎麼連剪輯都這麼熟練？”

陸茗手指移到觸控闆上，雙指點擊導出視頻，最高清的4K畫質。她邊導出邊解釋道：“北京很卷的，卷完學曆卷經驗，不夠了還要卷技能。我剛進公司那會兒，什麼都要做，拍攝、剪輯、運營，全都是我的活，每天不加班到10點都做不完。”

尤其她公司在海澱，周圍基本全是大廠，晚十點甚至還是下班晚高峰，滴滴叫車都要排隊等上半小時。

對于她這樣的互聯網社畜而言，乘着星光回家才是常态，陸茗已經不知道見過多少次深夜的北京了。

陸茗一字一句說起曾經的工作時，不由得有點恍惚。

明明才在萬甯待了幾天，回想起在北京的那段日子卻像是已經在很久以前了。

孟莉莉一邊咂舌，一邊問道：“那你做好幾個人的活，會給你多發點工資嗎？加班有沒有加班工資啊？”

陸茗笑了笑，回答道：“怎麼會。恨不得你一個人當六個人用，然後隻給你發半個人的工資。我們公司算是互聯網裡的頭部了，加班會有餐補、報銷打車費用，但是是沒有加班工資的。”

孟莉莉顯然是沒聽過這麼不合理的工作需求，驚得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她說道：“唉，那你一定是很喜歡這份工作吧？不然怎麼堅持得下去？如果換做是我，這麼辛苦這麼累，給我再多錢我也幹不了咯。”

陸茗處理視頻的手指一頓。

孟莉莉的靈魂發問，倒是一下子把她問住了。

真的很熱愛這份工作嗎？說實話也并沒有。

她隻是按部就班地從大學本科畢業之後，和周遭的同學一樣，面試、求職，誰能拿到大廠的offer，已經算是同齡人中的一代佼佼者。

他們隻會談論自己的薪資高不高、年終述職有沒有料可以講，今年能不能夠升職加薪。沒人覺得加班沒有工資不正常、也沒人會因為績效考核更難了而提出離職。

她就像是遊戲裡被上了發條的NPC，工作日每天兩點一線，公司和家。很多時候，在家待的時間甚至沒有在公司待的久。

孟莉莉見她沒回答，又湊近了一些，笑着問她：“話說回來，你不覺得海南的氛圍很輕松嗎？

“我們這邊，幾乎沒個人都很松弛，工作就是工作、生活就是生活。賺錢賺錢嘛，不就是為了生活的開心嗎？”

她說的确實沒錯。

周遭喝茶的全是本地人，完全沒有被工作壓彎了腰的窘迫，一看就沒什麼煩惱。

陸茗笑了笑，反問道：“幹嘛呀？撺掇我留在海南啊？”

她給兩人的杯子裡都續上了茶，入口醇香，回甘悠長。

沒成想，孟莉莉竟然認真的點點頭：“對呀，我們海南的男人很疼老婆的。

“陳彬就算了，他太不靠譜。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咱們老闆啊？”

陸茗差點一口茶給噴出來。

她不僅考慮了，甚至都已經開始付諸實踐了。

“你之前說過他高中時候的事，原來你們就認識嗎？”陸茗好奇道。

孟莉莉說起這個就來勁了，問老闆要了一盤堅果，頗有大聊特聊的趨勢：“豈止認識！我原來就和嶼哥一個中學的，比他低一屆。哦喲，都不說現在，哪怕是年輕的時候他也是當年出了名的風雲人物。”

林嶼，典型的除了學習之外什麼都做的天賦型選手。

雖然他經常考試不到現場、各科測試的考卷常交白卷，年級倒數，班主任和科任老師都頭疼。與之相對的，他會彈琴、會唱歌，校園十大歌手他隻參加了兩屆，就連續拿了兩屆的冠軍。甚至還有選秀比賽都聽說了他，專門找到學校邀請他參與。

最重要的還是，他父母做的海外貿易生意，确實賺了不少錢，還給學校捐了一棟樓。所以什麼逃學、打架的，隻要沒有過分到打到老師眼皮子底下，沒人會說他什麼。

“而且悄悄告訴你，他原來是準備高三出國的。學校裡的英語從不考，雅思卻都能拿很高分。”孟莉莉壓低了聲音，“這也是我來Island上班後聽陳彬說的。”

陸茗側耳傾聽，不自覺也輕聲問道：“那之後呢？為什麼在國内讀書了啊？”

為什麼金盆洗手、改邪歸正？

為什麼短短一年時間裡從最開始的不學無數、最終拿到了足以進入985高校的成績？

一般在小說裡，這樣的男主角都會有個白月光初戀。

不過似乎林嶼拿的不是這樣的劇本。

孟莉莉歎了一口氣，說道：“因為他外婆咯。”

陸茗剛想問一句“外婆怎麼了”。

卻見孟莉莉猛地站起來，看向她身後:"诶？林外婆？"

陸茗轉頭，隻見一個老太太拄着拐杖，正四顧茫然地站在桌子中間。

她穿着一身水藍色中式衣裳，一頭烏發盤在腦後，少見幾根銀絲摻雜其中，看上去并不顯年紀。隻不過雙眼裡空洞無物，像是迷失了方向。

唯一與這身裝扮格格不入的，是脖子上挂着的那塊名牌。字迹無比熟悉，隻是在這塊名牌上沒了往常的龍飛鳳舞，難得的工整，寫明了緊急聯系人和電話号碼。

孟莉莉連忙過去攙着老人：“唉，林外婆這是，又發病了吧……”

陸茗迅速把基本電腦收好，幫忙過去搭把手。她小心翼翼地問道：“林外婆是生了什麼病啊？”

孟莉莉邊扶着老人，邊打了個電話：“阿爾茲海默症。通俗點來說，就是老年癡呆。”

陸茗多少聽說過一點這個病，現場又百度搜索了一下。

症狀大多數都差不多，主要是記憶力衰退，嚴重點的會影響到日常生活起居，時常會混淆時間、空間和人物。

比如會像現在這樣，認不出熟悉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姓名，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又是怎麼走到這裡來的。

陸茗動作格外小心，聲音也輕下來：“林外婆，你慢點走，小心一點。”

林外婆抓着陸茗一頓看，手上松了又緊，随後臉上漾起笑意。她嘴裡說了點話，像是方言，又像是混雜着普通話，總之是陸茗聽不懂的。

語言表達困難，也是阿爾茨海默症的症狀之一。

陸茗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孟莉莉，顯然對方也不太明白。

孟莉莉隻搖頭道：“我也聽不懂。隻有嶼哥知道，他專門學了一段時間的唇語。”

不由自主地，陸茗想起第一天到萬甯的時候。

林嶼完全不費力地解讀出了她的小聲吐槽，當時他就解釋過自己會唇語。

陸茗還當他是随口的一句玩笑，沒想到竟是真的，而且還是因為他外婆。

孟莉莉撥出的電話終于接通。

她對着話筒說：“總算接通了嶼哥！快來鳳林路這家店，林外婆自己走過來了。我和呦呦在這兒呢，她現在說的話我們都不明白，不過整體情緒還算穩定。問題不大。”

挂了電話，她們幾人還都留在老爸茶店裡。

林外婆笑眯眯地望着陸茗，還在陸陸續續地說話。陸茗還是沒聽懂，不過她已經開始已讀亂回了，隻要乖巧地應上一兩句“嗯”“好”“明白了”。

不過林外婆似乎能聽明白她說什麼，滿臉笑意地拍着拍她的手，很是滿意的模樣。

很快，林嶼匆匆從日月灣海灘趕過來，風塵仆仆。

林外婆一眼就認出來了自家外孫，一臉慈祥地拉住了林嶼的手。

她時不時看一眼陸茗，又回過頭去和林嶼說話。也不知道究竟說了些什麼，竟說得林嶼也頻繁地看向陸茗，眼裡還帶着笑意。

“我怎麼有種不太妙的感覺。”陸茗戳了戳身旁的孟莉莉。

孟莉莉笑的一臉八卦：“我看挺妙的。林外婆第一次見你就這麼喜歡你，說明你倆有緣啊。”

林嶼安撫了一陣兒外婆，才起身帶她回家。

隻是臨走之前，目光又移到了陸茗身上，笑着問道：“你剛剛和我外婆聊什麼了？”

陸茗滿臉寫着不知所措，迷茫道：“沒聊什麼呀，就是她問什麼我就應什麼。”

她擔心自己說錯話，又着急問：“是不是我說錯什麼話了？”

林嶼望着她，笑着搖搖頭。

外婆似乎很喜歡這個臉上常挂着笑意地女孩兒，問的問題實在也都是老一輩操心孩子們的問題——

你看我們家林嶼滿不滿意啊？要不要多和我家孫兒接觸接觸？

外婆很喜歡你，能不能當我們家的外孫媳婦？

不過這話不太适合和她說。

林嶼換了個說辭：“外婆很喜歡你，覺得你很可愛。

“有時間的話，可以常來家裡吃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