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眉間的興趣愈濃,他追問道:“那若是他願意呢?”
“但我不願。”宋時微毫不猶豫地回答,“就算他願意,我也不願讓他改變自己的路。”
顧景聽完後,朗聲大笑幾聲,然後道:“這世間道路錯綜複雜,每個人要走的路也各不相同。能有機會一起走上一程,便是極大的緣分了。”
然後看向宋時微,摸了摸自己的胡須:“淮直可還好?”
宋時微思索後答:“從處境上來看,算不上好。但若是從心境上來看,他很好。”
“哦?這是何意?”
宋時微回答道:“處境上來看,他在朝堂之上孤立無援,君主又疑心病重。他一言一行皆受限制,空有一身才華卻隻能同别人勾心鬥角。”
顧景在聽到這臉色就嚴肅了下來,看向宋時微的眼神不似剛剛那般玩笑,反而帶着幾分鄭重的審視着面前這個年輕的女子。
宋時微察覺到了,但依舊說:“至于心境嘛,他心有所往,所做一切皆是他遵循内心。雖有磨難,卻心志堅定。”
顧景沒說話,氣氛一時陷入了沉默。不知過了多久,宋時微才聽見顧景緩緩開口:“你這小姑娘,倒是有趣。隻是可惜,老夫現在才認識你。”
話語中,是真情實感的惋惜。
宋時微眼睛一酸,明顯的感覺到一抹濕熱充斥眼眶。她低下頭,将那抹濕熱強行逼回,露出一抹苦笑。
顧景未曾留意,他擡頭看了眼天色。想來已經下朝了,若是知曉他離開,那些一直跟着他的官員定會追上來。
于是他開口道:“時間不早了,我該上路了。”
宋時微心中不舍,卻也無可奈何。隻能走到顧景身邊,伸出手将他扶起。
顧景從凳子上站起來,因為剛剛久坐,腳步還有些許虛浮。顧景一邊起身打算向外走,一邊說道:“以後若是有緣再見,我再同你好好聊聊。”
宋時微乖巧點頭,應了句好。但是兩人心中都清楚,這次分别,便很難有機會再相見了。
顧景忽地歎了口氣:“若是我早些認識你,我定會向沈善讨要你當我學生。你這丫頭,我倒是喜歡。”
聽到這宋時微猛然停住,心中的酸澀再也忍不住。顧景見她不動了,于是轉頭看去,發現宋時微正安靜的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眼眶通紅,眼中流露出濃重的哀傷。
顧景有些茫然,可卻在看到宋時微的眼神時,心中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一緊。
顧景以為她遇到了什麼難處,于是關切的問道:“你,這是?”
宋時微忽地笑了,兩行清淚順着眼角流下。
“還記得我年幼時,在宣和殿初遇先生。當時我不過兩歲,慧根未顯。先生選中了我,于是我成為了先生第一個學生。”
顧景聞言猛地擡起頭,一臉震驚地看向沈棠舒。腳下一時不穩,往後踉跄了兩步,宋時微連忙上前扶着他坐下。
顧景在低頭的一瞬,看到了宋時微手腕上的手串。宋時微往日裡都将手腕緊緊藏好,隻是剛剛情急之下,手串不小心露出。
顧景立馬抓住那隻手,仔細打量着那副手串。宋時微蹲在地上,将衣袖在往上扯了扯,手串被完全露出。顧景身軀微微顫抖,直直地看向宋時微。
宋時微繼續道:“别人說,是因為我受父皇寵愛,而您為了讨父皇歡心,所以收了我做學生。但他們不知道,當時殿内站着父皇的四個孩子。而我,隻是其中一個。與我一起的,有已經已經封王的大皇兄,有已經先皇後嫡親的二皇兄和皇姐。亦或者,有着母族支持的宋弘和。而我有的,僅僅是父皇的寵愛罷了。”
“當時先生狀元及第,前程大好。若是選擇了别人,将來必定一路順暢,權傾朝野。”
宋時微強忍着淚水,語氣哽咽,說話都斷斷續續。
“等我長大後,雖已顯露聰慧,卻無心帝位,但先生也從未再收徒。直至我死,先生都唯有我一個學生。”
“所以我很好奇,我究竟何德何能,得先生如此看重?”
話到最後,她眼角劃過一抹淚珠,宋時微幾乎是顫抖着說出口。
顧相怔怔地看着沈棠舒,努力克制着自己複雜的情感,隻是眼角的濕潤表達了内心的激動。他小心翼翼地開口:“阿棠?”
沈棠舒聽到這熟悉的稱呼後,終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俯在顧景膝前掩面痛哭。
“先生,我是阿棠。”
顧景顫抖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同樣淚流滿面:“好啊好啊,我們阿棠還活着。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宋時微擡起頭,老師的頭發和胡須已經成了白色。臉上滿是歲月的痕迹,明明之前宋時微見到老師時,他還是挺拔如松的模樣,如今已經站不直了。宋時微不忍地低下頭,心中愈發的酸澀。
顧景仔細地打量着她,欣喜,卻依舊是有些難以置信
“隻是你怎會成了這般模樣?"
宋時微搖頭:“學生不知,當我醒來時,我就來到了二十年後,成了沈家小姐。”
顧相點了點頭:“無妨,一句身軀而已。老天仁慈,要你重來一次。”
他語氣鄭重:“阿棠,你命不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