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通則繼續道:“去了長公主的府邸,直到黃昏時候,才再次進宮。”
陳承衍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不過周身氣場卻變得越發冷冽。
一行人穿過百福門,繞過公主殿,從千秋殿的後殿轉到遊廊之上,陳承衍才慢慢停下腳步。
裡面果然燈火通明。
陳承衍立在陰影處瞧了許久,瞧得章通則都有些心驚膽顫了,忍不住出聲道:“陛下,您不進去瞧瞧嗎?”
男子終于出聲了,聲音幽幽:“他倆久别重逢,朕去做什麼?”
章通則不敢再聽下去,低着頭道:“那陛下不若去百福殿休息一下,等明日一早......”
話還沒說完,陳承衍單手解開鬥篷,朝章通則身上一扔,擡步走了。
沒有轉身朝外,而是大步朝着千秋殿走去。
章通則:......
剛走到門口,“吱呀”一聲,殿門從裡面打開。
一個紅襖藍裙的宮女沖陳承衍行了一禮:“陛下萬安。”
陳承衍沒有說話,冷着臉擡腳邁了進去。
千秋殿是距離太極殿最近的寝殿,算不上華麗堂皇,更多的是嚴謹有序。
轉過紫檀大漆百寶嵌太平有象插屏,正殿上首是一擡大紫檀雕螭案,案後跪坐着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女子,一身蹙金絲重繡牡丹祥雲刻絲小襖,底下着了條逶迤拖地金黃色折枝撒花紗繡裙,頭上挽着高髻,隻有一件掐金絲嵌瑪瑙珍珠掩鬓。
如今單手支頤,微垂着眼皮,神情安逸,似乎正等着人來。
牡丹春色,豔容華貴。遠遠瞧着,确實比他上次回來好了很多。
聽到腳步聲,陳引章擡眸望了過來。
男人一身玄色金絲滾邊暗花袍,肩寬細腰,窄袖腿長,五官淩厲,鳳眼薄唇,不陰柔,也不粗狂,每一處都是恰到好處。
欣賞了自家弟弟的長相,陳引章才覺出一絲隐隐的不同。隔了将近一年多的時間不見,男人越發沉默内斂,輪廓也顯得更加堅毅,如刀削斧刻一般再沒了京畿盛行的雪白漂亮。
哦,也有雪白。不,是雪。
落在他的肩頭、發梢,不精緻不風流,更像是一種被歲月淬煉之後的風霜,為他增加了一些壓迫感。
她的皇弟已經徹底長成了一個男人的模樣,再也無須她擔心的模樣。
一時之間,陳引章心頭又是酸澀、又是驕傲:“陛下回來了。”
“陛下萬安。”徐騁在下首伏跪行禮。
陳承衍似乎沒聽見一般,眼也不眨的看着陳引章,聲音沙啞:“皇姐知道我回來了。”
陳引章歪着頭笑了一下:“你又沒有特意瞞我。”說着,招手示意他上前:“快過來,頭上還帶着雪呢。”
“爾岚,拿巾子過來,再去瞧瞧參湯好了沒?還有,讓章通則吩咐溫泉殿的人準備着,淋了這一場雪,不好好泡個澡,隻怕會生病。”
陳承衍走到她身旁坐下,勾了勾唇:“皇姐費心了。”
陳引章給他拍了拍肩上頭上的雪花,說着伸手就要握他手指,卻被男人往後躲了過去:“有些涼,别冷着皇姐了。”
陳引章将镂空雙耳鎏金手爐放到他懷裡,訓斥道:“這會兒知道涼了,這樣的風雪天脫離大軍回來,你是不要命了嗎?”
“還有,倘若被敵人知曉了行蹤,有多危險,你難道不知道嗎?”
陳承衍抱着浸染了女人香氣的手爐,靜靜看着她道:“皇姐,我想你了。”
陳引章張了張嘴,訓斥的話再說不出來。心口一酸,喉嚨也有些微微發緊,轉開了視線,含糊道:“知道了。”
陳承衍順着她轉開的視線看向了下首之人,一身绯色圓領窄袖官袍,身形清矍,如芝蘭玉樹。
男人眸中的溫度漸漸降了下去,語氣裡也聽不出喜怒道 :“徐愛卿回來了?”
陳引章咽下了心頭情緒,抿唇出聲道:“徐大人在黔州多年,宣風化,平獄訟,教養百姓嘔心瀝血,功績累累。本宮想着,也該讓他回來為陛下做更多的事了。”
“功績累累?”陳承衍不過慢吞吞重複了一下,底下章通則上前一步道,“有件事,咱家不知該講不該講?”
陳引章雙眼微眯,看向章通則:“是什麼事情?”
章通則心頭叫苦,硬着頭皮道:“聽聞上個月,徐大人在黔州為一青樓女子打了吏部侍郎劉大人老家的一個子侄,擡回去沒半個月,人就沒了。如今劉大人已經遞了折子,說徐大人他仗勢欺人、草菅人命。因着您這兩天身子不爽快,褚大人暫時給壓了下去。隻是如今也拖了幾天了,劉大人怕是又要上折子催了。”
陳引章淡淡的哦了一聲,瞥向徐騁:“有這事?”
章通則沒再說話,眼觀鼻鼻觀心。
殿内倏然一靜。
爾岚端着參湯過來,小心翼翼的送到陳承衍面前,一聲不敢吭。
陳承衍慢條斯理地接過參湯,拿着湯勺攪了幾個來回,淺嘗一口之後朝着陳引章笑了笑。
徐騁慢慢擡頭,一字一頓道:“回長公主,是有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