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狀态又持續了兩日,兩日後楚暄的燒完全退了,藥也吃完了,但仍舊沒有轉醒。
林轍開始擔心起來,這些時日楚暄在睡夢中時常緊皺着眉頭,死死抓着被子,神情痛苦,似是在做噩夢,夢裡仿佛遭受着什麼折磨,還時常呓語,卻是說得含含糊糊。
林轍一直守在他身邊,每當楚暄做噩夢便握住他的手,或是直接躺上床将人摟緊,順着他的背輕聲呢喃,像小時候自己生病時母親照顧自己那樣,這些舉動十分奏效,楚暄總能在他懷中安穩睡下。
林轍開始批閱奏折,他就着張儀和楚暄的筆迹自學起來,他自幼學東西就是極快,不出半日就批得有模有樣。
因楚暄睡覺不安穩,林轍便移到房中批閱,他到市裡買了張屏風,将床與靠窗的木案隔開,擋住光線得以讓楚暄睡得安穩。
他每日伏于案前,一坐就是一整日,時常批閱到三更半夜,那些奏章倚疊如山,有些字迹潦草,看得他眼睛刺痛,其間楚暄稍有動靜,他便立馬放下手中事,坐床邊安撫他。
這數日裡,楚暄微微醒轉過幾次,又昏睡過去,他一直在做夢,許多畫面織成夢境閃過腦海中,卻總是模模糊糊的,唯一清晰的一場夢是他三歲那年的記憶。
那一年春天,午後的陽光明媚而溫暖,晴空萬裡。
書房中,三歲的小楚暄坐在案前正舉着書卷走神,院中突然傳來了一個沉穩的男人聲音,正與父親對話,他擡起頭向窗外望去。
“早和你說過那些官紳貴胄大多色厲内荏,視人命如草芥,你還硬着頭皮往裡湊,結果湊出個鼻青臉腫的模樣,你滿意了?”
“阿浔,也不能這樣說,這天下之大總有能讓我張儀大展身手之地,我總能碰到慧眼識珠的明君。”張儀搖了搖頭,餘光瞥見半掩在門旁的小楚暄,正瞪着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張儀不由得露出笑容,樂道:“阿浔,這是暄兒嗎?長這麼大了啊,我當年離開時他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如今都會行走了。”
“你都離開三年多了,孩童都長得快,一年一個樣兒。”楚浔回頭看了一眼,小楚暄冷不防一個激靈,立馬縮起脖子,準備退回屋去,卻聽父親喚道,“暄兒過來。”
難得見父親沒催着自己讀書,小楚暄有些意外,依言來到院中,看着站在父親身旁的男人。
雖是第一次見面卻不覺得生疏,反倒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隻是……這人為何鼻青臉腫的,額角還腫了一個大包,看着怪可憐的……
張儀看着小楚暄,打趣道:“阿浔,你平時一定兇巴巴的,暄兒見你跟見鬼似的。”
楚浔勾了下唇角,不接他的話:“你都這把年紀了還不娶妻生子。”
“為仕途奔波勞碌,無暇顧及此等兒女情長,怕辜負了人家。”張儀莞爾,目光全落在小楚暄臉上,感歎道:“我若有個兒子一定也要像暄兒這樣,生得水靈靈的,怪讨人喜歡的。”
楚浔:“他像他娘,長大定是個美人。”
“若是女子,定是傾城絕色!”張儀拂須笑道。
楚浔卻皺眉,說道:“那可不好,待會兒被哪個小混蛋拐跑了我可不放心!”
見小楚暄直勾勾地盯着張儀許久,楚浔摸着他的頭:“暄兒,和張子打個招呼。”
張儀笑着躬身,與他作揖:“暄兒好。”
“先、先生好!”小楚暄覺得此人可親且有趣,也咯咯笑着模仿他的動作,躬下身時卻瞧見張儀膝蓋處的衣巾到衣擺那塊有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字。
楚浔看着他倆,揶揄道,“乍一看你倆還真有些相似,行了,别整這些道貌岸然的姿态了”,他突然又看向張儀,鄭重說道:“我以後若是不在了就把暄兒托付給你了,也帶着他曆練曆練。”
“爹……您怎麼……”小楚暄瞳孔微縮,帶着擔憂和茫然的神色看向楚浔,楚浔卻沒有看他,等待着張儀的回答。
張儀微微皺眉,末了輕歎了聲,說道:“罷了,你不說我也會将他視如己出,阿浔,你大可放心!”
楚浔這才露出一抹笑,将小楚暄拉到自己跟前,輕輕摸了摸他的頭,說:“暄兒,叫聲義父給他聽聽。”
小楚暄眨了眨眼睛,見父親又恢複到平日裡的淡定從容,方才那一抹凝重神色仿佛昙花一現,心中有些疑惑卻也沒多在意,擡頭看向張儀,又笑了起來,十分認真地喊道:“義父好!”
“暄兒好!”張儀看着他也笑了起來,笑容慈愛可親,眼底神色極盡溫柔寵溺,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
一旁的楚浔輕咳了一聲,微哂道:“怎叫得比自己親爹還親切?”
張儀瞟了他一眼,不理會他,繼續看着小楚暄,摸了摸他的頭:“等暄兒長大了,義父帶你周遊列國,遊山玩水,遨遊四海,品各色美食,享榮華富貴,别老悶在家讀書,等下變得跟你爹一樣古闆就糟了。”
一聽到他說不讀書,小楚暄眼中眸光噌地一亮,欣喜道:“好!好!我要跟義父一起!”
楚浔白了一眼這小白眼狼,看着楚暄這巴不得認祖歸宗的模樣,心中恨恨道:這生兒生女有何不同?還不是照樣被拐?又瞥了眼張儀,調侃道:“還享榮華富貴,你先把自己安頓清楚了再說吧!”
張儀不以為然地莞爾:“阿浔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我答應暄兒了必然會辦到。”
畫面跳轉到張儀即将赴秦國的那日。
父親和張儀在院中似是起了争執,二人不知道說了什麼,父親面色難看極了,突然一陣猛烈地咳嗽,吓得張儀趕忙上前扶住他,忙不疊地給他順氣兒。
小楚暄早已躲在門後偷聽,被這動靜驚到,這才快速跑到院中,見父親咳得面紅耳赤,難受極了,立馬倒了杯水跑到二人跟前,遞給父親。
“别氣别氣了,來喝口水。”張儀接過杯子小心翼翼地幫楚浔灌了點兒水,一手不忘順着他的背。
楚浔咳得淚花閃爍,自己也不停地順着胸膛,被張儀攙扶到涼亭中坐好,才慢慢順過氣,搶過張儀手中的杯子喝了半杯的水,方覺好些了。
“罷了……你這輩子若是不入仕,做鬼都不得安心!”楚浔瞪了張儀一眼。
張儀見他氣消了,眉目也舒展開來,又回到平日裡悠哉悠哉,面上挂笑的模樣,讪讪道:“阿浔懂我。”
“何日啟程?”
“明日,此去秦國路途遙遠,若不早些行,怕是到鹹陽,秦王的昭賢令都揭榜了。”
小楚暄靜靜站在一旁,聽着二人的對話,茫然地睜着大眼睛,望着張儀:“義父,你、你要走了嗎?”
“對……”
“你義父心懷宏圖大志,要去幹大事了。”楚浔這會兒已然恢複了,冷聲嗆了張儀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