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暄淡笑不語，心知豁達歸豁達，可真正置身苦楚又是另一番光景。

“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凡事都需向前看才是。”魏嗣自顧自地一通開導，托起茶盞抿了一口。

楚暄沒讓他傷感太久，将相印拿出來，說：“草民今日前來是以歸還相印。”說罷站到正廳中央，他雙膝跪地，雙手捧着相印高舉過頭頂。

魏嗣看着他，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也不接下，片刻後才道：“楚公子先起身吧，這相印暫先擱于案上。”

“喏。”楚暄起身照做，再度坐回席上。

魏嗣坐直身子，轉入正題：“朕今日召楚公子入宮，是想讓楚公子入朝為官的，想必令弟已傳達。”

“是。”楚暄點頭。

魏嗣笑道：“實不相瞞，朕有意封你為太子太傅，子承父業，你也曾在秦國做過少師，朕覺得你定能勝任其職！”

這倒是讓楚暄有些意外，太子太傅為東宮三師，相較于少師更為正式，當初嬴驷封自己為少師是因嬴稷沒有作為太子，但少師的本職是君王的輔弼之官，隻有未來的儲君才配擁有，嬴稷雖未立為儲君，但通過這個舉動便可見嬴驷對其寄予厚望，兩相比較，曾經在秦國的少師和如今的太子太傅其實是分量相當的。

楚暄倒是沒想到魏嗣一下子封他了個大官，即刻起身謝恩：“草民……微臣謝王上賞識！微臣定盡心輔佐太子！”

“坐下吧。”魏嗣滿意點頭，“除此之外，朕還想封楚公子為尚書，掌管王宮書籍和批閱公文。如今丞相之位暫缺，無人審閱奏章，朕看過楚公子先時批閱的内容，質量尚可，便想着讓你繼續批閱。”他略一停頓，補充道：“這職位的好處是可以随意進出王宮藏書閣，還可知曉朝堂與列國的動向，不知楚公子意下如何？”

楚暄恭敬道：“微臣謹遵王命。”這尚書一職倒是不意外，他最初也料到自己的職位與這批閱奏章脫不了幹系，這職位雖煩瑣，但也正如魏嗣所言，可以知曉朝堂和列國的動向，這一點正合他意。

“甚好甚好！”魏嗣仿佛了卻了一樁心事，喜笑顔開，目光移到相印上，想了想，說：“目前丞相之位空缺，放眼魏國朝堂，還找不出可以勝任丞相之位的人選，楚公子雖為張子之徒，但還太年輕，若讓你接替相位恐難服衆，因此朕想着先讓你從尚書做起，往後再做打算。”

“微臣遵旨。”楚暄微笑行禮，這話乍一聽像是魏嗣對楚暄寄予厚望，實則不過就是些安撫人的話術，楚暄自是知曉，他倒不在意自己做什麼，也不認為魏嗣往後真的會讓自己做丞相，如今他隻想謀個官職，掙點兒俸祿和林轍過清閑的小日子。

魏嗣見他爽快，滿意地笑了笑：“朕将你安置在少府下，如今的少府由中大夫須賈職掌，你便幫助中大夫一同料理少府内之事，往後有任何不明白的可以詢問須賈，兩日後便可去東宮見見遫兒。”說罷拂手一揮。

“是。”楚暄見狀起身，行了一個告退之禮，正當他要轉身時，魏嗣又叫住了他。

“差點兒忘了，那日中大夫将封官令交予令弟，不知令弟考慮得如何？若是也願意入朝為官，兩日後可同你一起任職。”

楚暄一愣，他怎麼沒聽林轍提過此事？他還記得之前自己問林轍魏王有沒有讓他做官，林轍回答是沒有，怎麼林轍還瞞着自己了？

想到這，楚暄有些惱，擡頭看魏嗣時面無波瀾，回道：“臣回去問一問。”

魏嗣點頭，楚暄便行禮告退。

回到宅子，楚暄将林轍拉到房中，将房門緊閉後，嚴肅質問道：“你先時收了須賈給的封官令？”

林轍心頭咯噔一聲。

楚暄見他表情僵住，不言而喻，他不滿也不解：“為何不告訴我？拿出來讓我瞧瞧。”

“好……”林轍慢慢悠悠地轉身走到書櫃處，從第二層的角落摸出卷軸，猶豫地遞給楚暄。

楚暄奪過後打開，看着内容臉色越發難看，少頃将卷軸扔到木案上，大怒：“魏王什麼意思？！簡直欺人太甚！”

“哥哥别生氣！”林轍趕緊倒了杯水遞給楚暄。

“他竟然讓你去看城門？！你堂堂秦國大将，三軍校尉，給他看城門？憑什麼！！”楚暄氣得聲音拔高，說到後面幾乎都是用吼的，他将手中的水杯砸向木案，水濺了滿袖。

“哥哥，哥哥你别氣了，你病才剛好。”林轍坐到他身邊，拿自己的袖子給他擦手，安撫道，“他是讓我做衛尉，我是管士卒的……”

“你自幼師從司馬将軍，又是秦國的黑騎銳士，論資曆、能力統領如今的魏武卒綽綽有餘，是魏王有眼無珠！”楚暄打斷他的話，怒而拍案站起身，往門處走去。

林轍慌了，拉住他的手，難得正色道：“哥哥，魏王當然知道我曾經的戰績，他是不會讓我領兵的。”

楚暄頓住，伫立在原地，是啊林轍在這兒無權無勢，魏王怎麼可能讓他接觸兵權，更何況他曾經還在秦國為将。

楚暄的雙眼瞬間紅了，洶湧的愧疚感自心底湧出，他覺得對不起林轍，若非林轍辭官跟着自己，在秦國必有大好的前程，都是自己耽誤了他。

林轍見他停下腳步，松了口氣，飛快走到楚暄身邊，卻聽楚暄垂着頭，輕聲道：“都怪我。”

“？”林轍蒙了，但見哥哥雙眼通紅，一臉愧色，心髒狠狠一揪，旋即将人拉入懷中抱住，摸着楚暄的頭安撫道：“沒有！沒有的事！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是不會離開哥哥和先生獨自留在秦國的！”

楚暄靠在他肩上歎氣，林轍松開他，将人又拉回席上坐好，對他笑道：“哥哥，這‘衛尉’挺好的，真的！我反倒慶幸沒入魏國軍營，倘若來日秦魏交戰，我也不好面對師父和昔日的袍澤啊。”

林轍摸了摸楚暄的臉頰，嘻笑：“何況你在大梁城中，我看着城門也是在守護你和大梁城的百姓，這和帶兵出征是一樣的。”

楚暄看着他的笑容，也因他的話心裡好受了許多，他垂眸淡笑，抱住林轍的腰，鑽進他懷中，将臉埋進頸窩裡，仿佛這樣可以逃避世間的喧嚣與苦惱，從這懷抱中汲取溫暖與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