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聞聲皆是一怔，直将他們從這短暫的溫存中抽回現實。

楚暄擡頭見林轍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個人，正是那位臉上有疤的少年将軍，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他來了多久，他尴尬地趕緊與林轍拉開距離。

白起呆住，目光落在楚暄虛搭在林轍腰上的手，以及随其動作現出的紅豆手鍊，瞬間恍然大悟。

這時林轍回過神，轉頭也看向他，白起見狀猶豫少頃還是走過去，意味深長地看着仍半蹲在地上的林轍，擠眉弄眼地壞笑：“這就是……你媳婦兒？”

這聲“媳婦兒”喊得楚暄頭腦發熱，尴尬萬分，正想開口辯解時卻聽林轍十分淡定地“嗯”了一聲，并毫不顧忌地牽緊自己的手，朝自己介紹道：“他叫白起。”

楚暄擡眼再看白起時已是淡定從容，含笑道：“在下楚暄，見過白将軍。”

二人的手始終牽着。

“将軍不敢當，隻是個無名小卒。”白起對楚暄拱手，又輕推了林轍一把，打趣道，“我說呢，難怪林兄弟方才這般緊張，先前在義渠和狼鬥都不曾……”

他話還沒說完，又被林轍以眼神示意他閉嘴。

“和狼鬥？”楚暄聞言皺眉，掰過林轍的臉質問，“怎麼回事？”

林轍神情一僵，讪笑道：“小事兒，回頭和你說。”未等楚暄發話又轉向白起，放開楚暄的手站起身，恢複到淡漠的神情，問道：“戰事如何了？”

白起會心後不再打趣，說回正題：“我正是要來和你說此事，魏軍被秦趙聯軍打跑了，已經撤離函谷關。”

二人聞言松了口氣，楚暄追問：“嬴壯呢？”

“他跑了。”白起看向他，問，“要繼續追嗎？”

楚暄扶着樹幹站起來：“不必了，樂将軍他們如何了？我要去見見他們。”

林轍趕緊上前，不等楚暄出聲就直将人打橫抱起，也不避諱一旁的白起，抱着人翻身上馬，将楚暄安置在自己身前，又問：“他們此刻在哪兒？”

“在谷口。”白起也一躍上馬，斜了二人一眼，莞爾道，“我帶你們過去。”

——

三人兩騎來到谷口，趙士卒們正緩緩湧出，衆人身上布着大大小小的傷口，但并沒有性命之憂，除了那幾名在山谷炸得粉身碎骨的士卒們……

楚暄在人群中瞧見樂毅，隻見他停駐在谷口的位置，看着地上焦黑的土，周圍被炸得稀碎的山石，以及浸透在山石土壤中不起眼的腥紅色。

楚暄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樂毅在此處站了多久，見他擡起頭，緊繃的肩膀似是松下，像是在長歎一口氣，這才轉過身，一眼便将目光投到楚暄這處，他先是一愣，再看到他身後的林轍後放心下來，眼中的悲憫盡收，朝二人走過來。

楚暄拉了下林轍的衣袖，林轍也瞧見樂毅，調轉馬頭走過去。

這時樂毅的背後又出現一人，披頭散發略顯狼狽，左肩上還中了一箭，傷口未及處理，他上前輕拍樂毅的左肩，喚了他聲：“樂将軍。”

樂毅轉過身，連忙拱手：“這次多虧了聶大人相助。”

聶施會心一笑：“也是許久未和弟兄們打過戰了，過瘾！”

這時林轍的馬兒已行至二人跟前，樂毅與聶施一同擡頭看向楚暄。

楚暄也看着他們正準備打聲招呼，突然身子一輕，手腳被人架住打橫抱起，緊接着抱他的人一躍下馬，短暫的失重讓楚暄下意識用左臂勾住對方的後頸。

這一舉動惹得在場衆人都瞧了過來，聶施一愣，看着二人神情古怪，白起此刻已是見怪不怪，還幸災樂禍地朝楚暄眨了眨眼，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傷兵，你們先聊着。”言畢，揚長而去。

楚暄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林轍面無表情看着樂毅，冷漠道：“他受傷了。”

樂毅一怔，連忙對林轍緻歉：“是樂某失職，未能照顧好楚公子。”

楚暄見狀急了，在林轍的懷中撲騰起來，趕忙對樂毅道：“樂将軍言重了！這一路上楚某受了您太多的照顧，楚某無以為報！這種皮肉傷何足挂齒？”

林轍也不知道在犯什麼倔，非但不松手，還越抱越緊。

楚暄惱了，壓低聲音警告道：“放我下來，我傷的是手不是腿，要發脾氣回去再發！”

林轍悶哼一聲，終是将人放下。

楚暄站到地上，擡眼瞧見樂毅朝自己投來的一個會心的笑容，他抿唇，目光垂向地面，正了正背脊，朝樂毅和聶施走過去。

“此番可多謝二位将軍了！”楚暄想要作揖，卻因右肩的傷無法擡手，略帶歉意道，“在下肩上有傷，不便行禮，還請見諒。”

聶施這才注意到他黑色長袍下的布帶，其上還滲着血，隻一眼便能看出這傷挺深的，他皺眉道，“可得快些回鹹陽，讓公衆的太醫們瞧瞧。”

樂毅點頭：“這便回去吧，樂某也該回去複命了。”

此刻已至黎明，遙遠的天際泛起了青白，趙士卒們集合好後站到樂毅身後，白起集合了秦軍往林轍和楚暄身後站，聶施向一旁招了個手，随禁軍同僚們加入秦軍的隊伍。

楚暄與林轍站于首位，與趙軍首位的樂毅相視。

楚暄忍住肩上的痛，雙手交疊，舉過頭頂，躬身向前對樂毅鄭重行禮：“這些時日頗受樂将軍照顧，楚某不勝感激！樂将軍忠肝義膽，一諾千金，楚某在此向樂将軍承諾，隻要樂将軍在趙國一日，秦國定當履行承諾，與趙國結為盟友，二國齊心協力，共同抗敵！”

身後的林轍和白起聞言一同躬身拱手，緊接着數千名秦軍與聶施等人齊刷刷地單膝下跪，一同抱拳。

樂毅笑道：“能與楚公子相視，樂某不勝歡喜，樂某定将楚公子今日所言帶與我王，願秦趙齊心協力，共同抗敵！”言畢，他亦拱手躬身，身後數百名趙士卒同秦軍一般單膝跪地，行禮。

遠方的地平線上華光初綻，耀眼的金芒一寸一寸碾過漆黑的蒼穹與大地，落在衆人身上。

金輪在秦趙兩軍之間的地平線上升起，楚暄與樂毅站在晨光中，面對初升的朝陽，以天地日月為誓，定下邦交承諾。

禮畢，樂毅直起身，最後看了楚暄一眼，對其笑道：“楚公子，後會有期！”

言畢，他領着衆趙軍翻身躍上馬背，策馬向北，浩浩蕩蕩地離去。

楚暄目送着他們，看着衆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日光裡，淡笑道：“定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