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半睜着眼,神色空洞,瞳仁失了焦距朝天看,不知是死是活。
“那時候我湊近看了許久才見她胸膛輕微的起伏,她氣息微弱,想來是住在那村子中獨自來河邊時遭遇了狼襲,但能憑一己之力殺死三頭比她還高大的狼也是有本事。我将她帶回軍營療傷,那時的她實在是太瘦小,跟猴兒似的,我甚至把她當成了男孩,多年以後才發現她是個女子。”
楚暄雙眉輕挑,壞笑着問:“是如何發現的?”
嬴恽見他這副表情,嗤笑道;“可不是你想的那樣。”
“後來我們打完了仗準備回秦國,她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本來想将她送回家安頓好,但她一直不說自己的家在何處,問什麼都隻是點頭搖頭,嗯嗯哦哦的,從她的反應中得知應是父母已故。疾王叔覺得她可憐,但也不好讓她随我們長途跋涉回秦國,就找了淇水另一頭相對熱鬧的村落中一戶人家,希望他們能收養,那戶人家也是熱心腸,沒有收疾王叔送去的糧食和錢财,就将阿臻收留了。”
“可軍隊離開的那天她就從那村子中溜了出來,一直默默跟在後面,我們在進山前才發現,她衣衫褴褛的,鞋子都走破了,卻沒有任何表情,隻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看她那樣我也不忍心,最終決定将人帶在身邊,跟我回府去了。”
楚暄好奇:“她的名字該不會是你取的吧?淇水的‘淇’?”
嬴恽笑着點頭:“對啊,‘毖彼泉水,亦流于淇;遄臻于衛,不瑕有害?’說不定她哪天又想回衛國了呢。”
楚暄莞爾。
“我在發現她是女子前一直将她當作近衛培養,教她習武練劍。阿臻話少,且相當聽話,我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平時訓練十分刻苦,學東西也很快,卻時常弄出一身傷,手上都是繭子但從不抱怨。我那時還覺得這小夥子很能吃苦,也有習武的天分,将來一定能成為習武的高手,于是對她就更嚴苛了,訓練也越發狠了,直到有一天偶然間發現她是個女兒身才止住。”
“或許是習慣了,她每天依舊雷打不動地拼命訓練,甚至比之前更賣力了,然後就成了現在這樣。”嬴恽苦笑,“她跟我在一起的這些年吃了很多苦,而且以我的身份和處境也給不了她安穩。”
“這種事你勸别人的時候倒是通透,怎麼到你自己身上就不行了?”楚暄難得見他正經,繼續道,“何況你又怎知她吃的是‘苦’還是心甘情願?”
“局中人總是看不清啊。”嬴恽笑了笑,朝前看時忽地怔住,叫住楚暄,“等等,這個地方我們是不是來過?”
楚暄也頓住,手中火折子靠近石壁,皺眉道:“這個記号,确實是我之前留下的。”
這時一直在身後默不作聲的聶施終于開口道:“二位大人,我們好像一直在繞圈。”
這一路行來三人又經曆了幾處機關,每處機關都有對應的圖騰,這些圖騰雖然在不斷地變化但本質上都是以“八風”和“八卦陣”的方位來破解的。
每走過一扇門後楚暄都會在石壁上做一個标記,留個心眼,若按照之前的推斷,衆人隻要一直向東就能抵達府邸,且這條密道并沒有回頭路,不知怎地又走了回來。
“會不會是哪扇門的機關出錯了?”嬴恽問。
聶施想了想,道:“也有可能這密道本身就是個環形,隻是我們身處其間沒有察覺。”
楚暄聞言頓住,回憶了一下這段路程,從進第一扇門後他就有種感覺,這密道像極了他與林轍在雲夢山經曆幻境前走的那條甬道,但此間更窄且太過壓抑,又機關重重,也比之前在雲夢山中的更為昏暗。
人長期身處于黑暗中容易陷入焦躁,久了會徹底喪失判斷,若非嬴恽一直同自己說話他恐怕早已思緒大亂。
回頭想想,好像真的一直在繞圈,走的是個環形。
“等等。”楚暄盯着那記号,蓦地愣住:“這記号與我之前留下的有些不同,它的方向好像反了。”
另外二人聞言也看了過來,仔細一看還真是。
楚暄的記号雖然是個對稱的圖案,但他寫字有個習慣,最後一筆會更重些且筆畫會不自覺地向上挑,這個圖中原本該是右側上挑現在卻成了左側。
這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砂石掉落的聲音,三人一怔,互看了一眼後一同默契地朝前方望去。
火光晃入黑暗中,三尺外逐漸現出平整的巨石輪廓,仔細一看又是一扇石門,門面上像是鋪着一層薄而微弱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