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再黑暗裡颠簸了許久,醒了睡,睡了醒,偶爾在夜晚裡被扔出去放風。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半月,才望見城池的影子,慕容翡也在這時終于下令把他們放出來了。
許久沒騎過馬了,上馬的一瞬間阚玉生汗毛直立。
這是相州。
慕容翡見他臉色發白,旋即想起他的身份,歎了口氣,肯定道:“這裡是相州。”
湘州之戰,就是阚家十四口人喪身的戰役,因為主戰場在相州而得名。當年戰敗之後,佑甯帝将北境四洲拱手相讓,其中就包括相州。
當年一戰,死傷慘重,相州城也毀得徹底,如今遙遙望過去,依舊是一番落魄姿态。
慕容翡難得好心,寬慰他:“我自小也是聽着鎮關侯府的事迹長大的。我幼時生在相州,母皇那時還未登基,相州城的百姓很懷念他們。”
阚玉生眼神複雜地看他一眼,像是在說“這樣你們都不管”。
慕容翡大笑,“人言可畏。況且夫人與我們有恩,于情于理我們也不會做抹黑她的事。”
那于情于理就該抓走她唯一的兒子了?
阚玉生一陣無語,扯了扯缰繩,讓馬頭轉向,從而遠離慕容翡。
盡管是半路占據了别人的身體,他也依然享受了阚家的餘蔭,就該承受别人的愛恨情仇,縱然慕容翡他們不是造成鎮關侯府滅門的真兇,他們之間依舊隔着家仇國恨,難以釋懷。
風沙迷了他的眼,他迎風落淚,滿溢出來的淚水又被夏日蒸餾,才勉強沒讓他當衆丢人。
過了城門,就能看清相州城的真面目。相州與長安大為不同,長安多彎繞,東坊西舍,九街十巷,像是胡亂纏繞在一起的絲線,而相州城一進去就是條大道,宛若熱情好客的阿姆,一開始就對你敞開懷抱。這樣的相州,沒能迎來客人,卻招惹了惡狼和猛虎。
路上行人很少,偶有幾家食宿還打着旗子迎客。
一行人走過半個城池,走進一間小院。許是太久沒住人,小院很是破敗,慕容翡吩咐手下先行進去打掃。
“就住這裡?”燕九很是嫌棄。
慕容翡看出她是故意找茬,沒搭理她。眼瞧着手下沒弄壞院子裡的東西,他很是懷念,“當年玺兒還沒出生,母皇帶着我就住在這間屋子裡。”
盤算起來,慕容翡出生時,相州還不是西楚的地盤呢。阚玉生皺眉,就算當時他還算不上皇子,總歸也是天家血脈,怎會流落到異國他鄉?
慕容翡沒有那麼好心去一個個解答他的問題,安頓好兩人,派人嚴加看守着,自顧自地傷春悲秋去了。
看守的人隻在門外,徒留門内三人大眼瞪着小眼。
慕容翡的态度實在奇怪,約莫着是晏青給他那塊玉佩起了作用,燕九身上也許也有其他相似的東西,總而言之,他們不像是俘虜,更像是被請來的客人。
“這地方如今奇怪得緊。”燕九開口,很是皺了一番眉頭。
“怎麼說?”說東道西,阚玉生吃住在長安十年,壓根沒到過相州城。倒是燕九,上次庭審時聽王家那個大少爺講,是長在相州的。
燕九白了他一眼,“奴家以前在花樓時,記得這城裡可有不少人呢。剛才一路過來,官人可看見街上有其他人?”
阚玉生嗫嚅一番,想舉幾個例子反駁,卻發現一路上确實沒什麼行人,偶爾撞見幾個,也是遠遠看見他們就避開,連臉都沒來得及看清。
“所以是發生什麼事了嗎?”王萱兒一臉擔憂,作為自幼長在長安城裡的大小姐,她對相州城也不太了解,隻在幼時曾聽其父談及幾次,說相州城是兩國的貿易樞紐,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想來作為一座以商業和軍事聞名的城市,就算遭受過重創,休養生息十年,也該逐漸恢複過來才對。
阚玉生反駁:“真要是出什麼事了,慕容翡可能會不知道?”
“也對。”王萱兒點頭贊同。
燕九卻很是擔憂,打開屋内唯一的窗戶向外面看去,剛把手放上去,門口守着的大漢就湊過來問她想做什麼,她端出刁蠻公主的勁頭,嗔罵道:“透口氣罷了!”
大漢撇撇嘴,又挪回自己站崗的位置,自由她去。
長安的天空慣有星子和月牙當空,同一片天空,換到相州城來,卻什麼都看不見。
“看出什麼來了?”王萱兒好奇地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燕九斜睨她一眼,說:“看到秦公子了。”
“哦?”王萱兒來了興緻,“看到我什麼了?”
燕九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說:“奴家看出你去了濁氣,本是個精靈女子。”馬車上蜷縮了這麼多天,又連夜趕路騎馬,早就累了。
“胡說八道。”王萱兒心虛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