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退旁人,連連撫着胸口:“這丫頭好好的,怎會有如此大的靈力,竟能突破密牢禁制,到底怎麼回事?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傷害洛卿。”
覃昭猶豫片刻,他其實不太想說蠱的事情,但見不得她憂心忡忡。
正要開口之際,奚淵出聲道:“夫人不必擔憂,霜雪的目的很簡單,隻是為了逼你就範,她不會要洛卿的命。”
林華沒注意到他改了稱謂,順着他說下去:“你何出此言?你認為她會逃亡何處?”
奚淵眼中閃過冷意:“夫人何必明知故問,既然霜家姐妹意在昆侖,那她們的去向自然再明顯不過——”
他看向黑漆漆的山下,眺望遠方道:“郦國,北薊城。”
“若是晚輩猜的沒錯,鬼界結界破損便是他們的手筆,或者說是,幕後之人的手筆,而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引昆侖去北薊城。”奚淵不緊不慢道,“夫人你是其中的棋子,還是推波助瀾的一環?”
覃昭詫異:“娘?你、你早就知道?”
林華終于露出真面目,臉上的柔弱一掃而空,她厲聲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就在剛才,你一不想救火,二不在意洛卿的死活。”奚淵安靜地注視她。
林華看了眼覃昭,似是于心有愧:“晏兒,你莫要怪娘,他們手上拿着九天上下幾千條人命,我實在是沒辦法,我是被逼的。”
覃昭急道:“娘,你真以為她會給你解藥?那蠱蟲靠母蟲存活,如果母蟲死了,她自己也會跟着死,你太過相信她了!”
林華無言,含着熱烈搖頭,她對奚淵說:“既然你已經明白,那無需我再多給提示了,他們确實想引你去北薊城。”
她說的是“你”,而不是“昆侖”。
“那些人為什麼非要奚淵的命?”覃昭立馬追問,語氣着急。
奚淵看了看他,眼神不易察覺地柔軟。
林華把這些看在眼裡,心情愈發苦澀,搖頭道:“我不知道,霜語什麼都不告訴我,我隻知道是她的‘主人’,想要奚宗主親自去。”
“不行,你不能去。”覃昭堅決道。
萬一主角死了,世界又要完蛋。
況且,他一點、半點都不想看見奚淵死。
他轉向奚淵道:“如果你非要去,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可以!”
“你說什麼?”
林華和奚淵同時出聲。
奚淵怔怔盯了他好一會兒,猶疑地問:“你當真如此在意我的安危?”
覃昭用力點頭:“我們是道侶,若負彼此,身死道消,你忘記啦?”
他一派真誠地仰着臉,目光那樣專注,清澈的瞳孔裡,隻倒映着一人的身影。
那一瞬間,許多畫面閃過眼前。
奚淵想到和他無數次的遇見與擦肩。
——在漫天大雪的世界裡,小覃昭穿着錦帽貂裘,被抱在玉溪手中,指着他奶聲奶氣地說:“師父,我要這個漂亮哥哥當我師弟。”
玉溪說:“又哥哥又師弟的,你小腦發育不良?”
——在妖魔霍亂的世界裡,覃昭帶兵死守城門,最後戰至鮮血流盡,他躺在廢墟裡,看見神迹從天降臨。
他吐了口血問:“你是真神嗎?”
奚淵沉默地搖頭,告訴他:“你快死了。”
覃昭迷茫:“我死後會去哪裡?”
奚淵回答:“或許另一個世界,或許仍是這個世界。”
覃昭奄奄一息:“真神,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我不是真神。”奚淵說,“什麼事?”
他等了半刻鐘,覃昭已經沒了呼吸,也沒告訴他是什麼事。
——後來,他開始漫無邊際地尋找此人,一個世界又一個世界……直到第五次重塑,終于遇到立志成為大魔頭的覃昭。
覃昭偷東西被抓,一個抖機靈拱進他懷裡,奚淵愣住,到手的贓物被賊搶走,賊的面紗也挂在他扣子上,摳都摳不下來。
覃昭整個頭埋在他胸口,用手扒拉了一會兒,羞憤欲死地問:“你能不能幫幫我?”
奚淵:“……”
少年的發絲柔軟黑亮,帶着蓬勃的木槿花味道,像一隻小爪子在撓他的心髒。
酥酥麻麻,令人上瘾。
于是他動了動手指,将扣子打成死結。
覃昭:“?”
再後來奚淵血洗無妄山,殺盡數百魔神後,獨自在山巅飲酒,醉相如的酒香香飄千裡,一如他孤寂又深沉的靈魂。
覃昭殺了十幾個魔神,虎口被劍震得疼痛,他順着藤蔓爬到山頂,饞兮兮地問:“好香啊,能不能賞我一口?”
問完才發現,喝酒的是死對頭,又默默地縮回去。
奚淵大方揚手:“上來就給你喝。”
覃昭乖乖坐到他旁邊,謹慎地舔了一口:“你沒下毒吧?”
奚淵輕嗤:“你用的是我的杯子,有毒我和你一起死。”
覃昭笃定道:“你醉了。”
他端詳着月光下的劍聖,白衣如雪宗袍加身,長發随意披散于肩,五官俊美到極緻,高鼻薄唇立體,偏生狹長的眼眸滿是涼薄。
在他的印象裡,神話的菩薩、仙人就長這樣。
覃昭疑惑地問:“你對我來說是書裡的人物,總覺得見過你很多次,你該不會是NPC吧?”
“什麼是NPC?”奚淵挑眉。
“就是……世界來來去去,他依舊留在原地的指路人。”
“如此,便算是罷。”
覃昭心想反正他醉了,次日肯定不記得今晚的對話,興緻勃勃地問:“那NPC會覺得孤獨嗎?會産生感情嗎?會喜歡上某個人嗎?”
不會,不會,不會。
那是他當時的回答。
直到世界再一次傾覆,覃昭死在了他懷裡,NPC首次想結束這重複枯燥的一切。
他抱着覃昭的屍首來到無妄山,再一次回答了他當初的問題。
會覺得孤獨,會産生感情,會喜歡上……某個人。
于是,主角第一次,親手了結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