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小時候确實是保姆照顧得多一點。勞爾因為腿腳不便,所以我會對他更上心。”黃婉華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又放下,似乎有些心緒不甯,微微嗔道,“我不知道這件事對老三的影響這麼大。”
林隐站在她身後,忽然淡淡地說:“所有小孩子在童年與少年時代,都會特别想要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得到他們的認可、陪伴還有……愛。”
“是麼?”黃婉華沒有注意到林隐口吻裡的落寞與暗示,她隻是在思忖顧禦這些舉動會給她帶來什麼樣的幹擾。
林隐看不見她的臉,隻能默默站在她身後,聽着她漫不經心地問一句“是麼”。
是麼?
原來她對自己的兒子也是這樣不在意、不在乎。
不是麼?
琳達已經在敲門了。
黃婉華聽見聲音,立刻踩着高跟鞋走向門口:“先走一步了,林老師。”
“下周見,黃小姐。”
畫室的門在林隐眼前緩緩合上,她突然鼻尖酸楚、紅了眼眶。
她的童年沒有母親。
不僅童年,還有少年,甚至在她過往整個二十五年的人生中,“母親”這兩個字,隻存在于字典中。她從來都沒有得到過任何實質性的體驗。
從記事起,陪在她身邊的就隻有父親,永遠隻有父親。
她年幼時曾經問過他:“爸爸,為什麼媽媽不在家?”
“她去了其他地方。”
“媽媽不要我了嗎?為什麼别人都有媽媽?為什麼别人的媽媽都會回家?為什麼我的媽媽總是不回來?”她喋喋不休,卻不知道已然觸犯了父親的禁忌。
一向溫吞的父親在那天動了怒,摔碎了手裡的杯子:“不要再問了!”
那之後,她絕口不再問。
不再提,不再問。
關于母親所有的話題,從此以後成為了他們父女間的一道禁忌。
他們彼此小心翼翼地守着這道禁忌,像守着一個傷疤,不敢碰也不敢揭。
她知道父親有答案,可是她撬不開他的嘴。
這份對母親的執念,經過二十五年來的沉積,如今終于成為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成為了她的一道死穴。
林隐躲在百葉簾後,直到黃婉華的車駛出大門,才将視線默默收回。
她低頭看向手裡的邀請函,突然間思如潮湧,想起了剛入桐高的那一年。
*
參加過“指令”社團的幾次活動以後,林隐愈發想念在圖書館裡安靜看書的日子了。
在田甜的帶領下,一群人每逢周四果然都是在買買買和玩玩玩。
桐州幾個高級點的商業圈早已被他們逛爛了,要不是晚上必須回到學校宿舍,他們甚至打算去江城找樂子。
由于沒有經濟實力,林隐在這個社團裡的職能就是替他們跑腿及拎購物袋。
通常這種時候,蔣梨會安排她在一家咖啡店裡坐着,再給她買上一杯飲料和點心,然後囑咐她:“你在這裡等着就好,我們逛玩了自然會來找你。”
林隐乖巧地點着頭,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安靜地拿出畫冊和筆,一畫就是四五個小時。
有時候這群人裡面也有幾個不想逛的,就會和她一起待在咖啡店裡等,隻不過他們是另坐一桌而已。
在他們眼裡,林隐向來是個無趣且孤寡的人,這也讓他們在聊天的時候,絲毫沒有要避諱她的意思。
“依我看,田甜大學畢業後,當然是女承父業咯。”今天他們聊天的話題是職業規劃。
“我倒覺得未必,她向來對她爸的出版社沒什麼興趣。”
“出版社聽上去是有些無聊啦,不過好在都是現成的,又不用她自己打江山,誰不想坐享其成啊?”
“聽說她爸連位子都為她安排好了,先進雜志社做美編,過幾年再升主編,而且還是财經類的主編哦。”
“哪家雜志社這麼沒眼光,讓田甜做主編?”說着幾個人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林隐徒然聽見了“财經”、“雜志”這幾個字,眼角立刻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恍惚想起初二那年的暑假,她在烈日當頭的長街上迂回奔走,她問遍了桐州幾乎所有的書報亭,都找不到她要的那一期《ONE财富》。
父親撕掉的兩頁紙,最終成了她心底一個深不見底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