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孩子不适合學劍。
通透卻又太過自貶,極端卻又看得分明。
但那一日,或許被他堅決的眼神所觸動,筠澤還是将他帶回了陸吾。
而後,晏淮鶴便成了他的弟子,百年磨砺,劍心越見兇險。
若說祁桑的劍,是以人心為鞘,劍鋒為殺。
那晏淮鶴的劍,便是以人心為刃,劍器為鞘。
筠澤不禁加重對他們二人的擔憂,截然不同的劍意,被捆縛于心魂契上的緣分……
這契印,必須解開。
他出神的片刻,天衍已将七業劍身上的銀蟾淚淬煉完成。
但七業劍靈還是無法化形。
天衍也感到一絲意外:“看來,還需七業自行努力。”
祁桑平穩落于冰面,七業再入手時,其上的鈍感消失得一幹二淨,調用天地靈氣也不會感到有所阻力。
身上的劍骨亦被打通,和七業的感應更為清晰。
她向天衍謝道:“多謝尊駕。”
顧子野走上前來,笑道:“‘人心為鞘,劍鋒為殺’,為一人而出,亦有千萬人之意……怪不得沉劍湖今日異動。也是了,先看清自己,才能望見天下衆生,與師尊的劍意不謀而合。或許,你能在問道閣遇上師尊……”
“問道閣?”祁桑不解。
顧子野并不多說,隻道:“等會兒你就知曉了。”
祁桑收了七業,轉身好奇地朝天衍問:“那這天地人三劍中,尊駕應為天劍一道?”
天衍聞言,為之一怔,卻笑而不語。
“并非。”筠澤走上前來,出聲解釋,“自弈閑封劍懸圃,天衍的劍心便也一并沉寂了……真要論起來,守望陸吾數萬年之久,此等劍意,至情至性。天衍,你倒是越來越像人了。”
天衍溫和地看向他們,一言不發。
她似乎永遠都是這般淡然疏離地笑着,有人能從中看出距離,卻也有人能從中感到溫暖。
祁桑問:“封劍懸圃?”
“這事可就說來話長了……”秉乾悠悠然開口。
陸吾第三代掌門弈閑先天劍骨,三歲便能握劍,十五歲便入陸吾,再十年對陸吾劍式靈活貫通。
他在藏書閣埋頭翻閱劍譜數年,卻始終未能找尋到适合自己的劍招,便耗費三年零一個月有餘自創一套飛雪逐月劍法……
當時的陸吾掌門正是因為這一套劍法而選定了弈閑作為下一任掌門。
顧子野在秉乾停頓的間隙,補充了句:“說起來,飛雪峰和逐月峰便是因此劍招而來。飛雪逐月劍法,共三十二式,與天水劍法同為陸吾弟子必修的兩套劍法。”
“從弈閑入門開始講起,怕是講個三四日都說不完,傻虎不愧是傻虎。”筠澤打斷秉乾慢吞吞的話。
秉乾甩起尾巴毫不客氣地拍了筠澤一下:“急什麼?”
就在掌門繼任典儀前夕,弈閑竟無緣無故失蹤。
再現于人前之時,他的手中多了一把神劍,便是如今的天衍劍。
這柄誅神劍,本不該被凡人握于手中。
以凡人之軀窺見神意,無異于魚群幻想自己于天穹嬉鬧,天盲者猜測虹彩顔色……不在其間,無迹可尋,如何能悟?
可偏偏,弈閑在神戰遺迹之中,依循自己的劍心,尋到了這柄神劍。
而後又經百年,弈閑劍心修煉至臻,已然抵達無限之境,堪稱千古第一劍修。
在他得成大道,踏碎虛空而去前,他卻突然卸下掌門一職,引動天地異象将天衍神劍封于懸圃。
第二日,這位即将登神的天才劍者,居然在仙海十四洲離奇失蹤,再無人得見他的身影。
世人皆言,若不成神,必先瘋魔。
或許弈閑自與天衍立下本命劍契之時,便已淪為非人之身。
“非人之軀?”祁桑注意到一絲不對勁,“所以,天衍劍無法離開陸吾?”
天衍回:“是。而我作為劍靈,在外現身的時間也十分有限。當日,若非小鶴捏碎劍令,我無法及時趕至。”
“……”一個嗜劍如命的劍修天才,當真會無緣無故放棄自己的本命劍嗎?
“尊駕也不清楚弈閑掌門封劍的緣由?”
“弈閑他……”天衍垂下眼,語氣很輕,“當日,他甯可冒着身死的風險,也要強行解開本命契約。至于原因,我猜不到。”
本命劍契若要解開,身為劍主将會受到反噬,修為越高,這傷害便越高。
是什麼逼得弈閑行此極端?祁桑陷入深思。
“談論起一個過去的人作甚?怎麼不問問我?”筠澤看向神色如常的天衍,又不着痕迹地移開視線,長長呼出口氣,“師尊我的劍,可不在三劍之内,小桑你不好奇?”
祁桑回過神,笑道:“還沒拜師就開始擺師尊的架子了?”
“就是就是,為長不尊,還是拜我為師罷?”顧子野接過話頭,“陸吾之中大多為天劍與人劍,地劍少見,但師姐——也就是每日替你療傷的那位峰主便是地劍。顧峰主我嘛,便為天劍……嗯,這麼說來,你準師兄晏淮鶴倒是奇怪,看不出風格。而老七,這響當當的新劍尊,他的劍為‘有’。”
“‘有’?”
筠澤毫不謙虛地點了點頭。
見他得意忘形的神情,祁桑習以為常,選擇忽視,轉而問道:“那是否還有一柄劍為‘無’?”
“不錯。”天衍點頭,“世上有一劍可斬晨昏,撥晝尋夜,逆轉因果。化‘有’為‘無’,便是這世上唯一的一柄‘無’劍。”
顧子野有闆有眼道:“劍心并非一成不變,若得領悟,由天劍化地劍也無不可……可這數萬年來便隻出過那一柄‘無’劍,除去劍心與劍意,那柄專為此打造的劍也是世間難得。
“弈閑掌門與老七皆為‘有’劍,可這‘無’劍除了那位創立仙盟的初代盟主符濯星外,再未有人能揮出這一劍……饒是那位盟主也是靠宿曜之極接引星辰之力,才得握起那柄劍。又或許,這劍從未存在過——逆轉因果,代價怕是連神尊都難以承受。”
祁桑不知想到什麼,喃喃自語:“逆轉因果……”
“人生在世,總會有那麼一兩件憾事。若是得了這逆轉因果的‘無’劍,代價又算得了什麼呢……”顧子野感歎了句,視線落在沉思的祁桑身上,直截了當地問,“你若是得了這柄劍,你會拿來做什麼?”
“……”她迎上他的目光,一時沉默不語。
良久,祁桑才半開玩笑道:“那就将這諸世萬千苦難盡數斬絕,沒有了痛苦與憾恨,也不必付出這代價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