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筠澤”便重新化為一道劍光,靜靜浮在湖面。
祁桑也知道這事一時急不來,道了句“弟子告退”,拖着滿身疲憊走上岸。
恰時吹來一陣涼風,吹得她一個哆嗦。
按理來說,她不至于因為泡了半天水而生病,可這陣不算冷的微風,卻讓她感到了寒冬臘月的刺骨嚴寒。
辰時起文淵殿的長老授課,試煉台的劍術練習,聽竹軒上晏淮鶴的補習,後山“筠澤”的劍招糾正……
完蛋了,她會累死的。
七業劍靈在劍中替她搖旗呐喊:“小桑,再接再厲,等你修為足夠,劍掃十四洲,再續七業的傳奇!”
“……”
祁桑望着天穹高高挂着的明月,已經沒有力氣去反駁七業。
任重而道遠,倒也十分充實。
她邁着疲倦的步伐走回蒼流殿偏殿,将七業擱在一旁的劍架上,脫下外衣。
竹悠和荼漓已然趴在琉璃榻上酣然入睡。
她放緩動作,從漆木橫架上拿起寝衣,轉去浴池沐浴。
從芥子符中摸出一塊靈石拍到池邊的石台上,陣法便開始運轉。
四角立着的銜珠螭首石雕湧出水來,池水清淺,蒸騰起氤氲的霧氣。她赤腳踩在蓮花紋的玉磚上,蹲下探了探水溫——尚可。
祁桑便拆開發髻,緩慢走進池中。一頭烏發在水中散開,如墨藻随水搖曳擺動,她閉上眼,将全身放松下來。
這短短幾日發生的事,倒是徹底改變了她的生活。
腦海閃過許多人和事,最後歸于平靜。她擡手撫上肩上已然愈合的傷,那裡隻留下一道極淺的疤痕。
蜃主海市——
她所說的那句:“汝是祂在尋的人。”
這個“祂”究竟指誰?
一般來說能讓蜃主記住,并稱為“祂”,那麼這個人在淵罅的地位絕對不低。而如果是狐君,想來不可能。
現如今,淵罅擺在台面上的、除去常丘茫海的其餘四地中:伐地無主,不在考慮之内;洩天鏡由舒黎神尊親自看守,那位堕神也早就不管外事;地天否的厄王主·辟雍神智不清,隻知屠戮,敵我不分,實在很難想象祂會指名道姓找什麼人……
那麼最後兜兜轉轉還是繞回了伏莽一地——
據古籍記載,淵罅現今的三大君王,辟雍已有近萬年的記載,至于雲異更是從淵罅被封印之時便存在的上古之物。
唯有這命無咎,不清楚來曆,探不明本體,在千年前故羲城大裂口突然爆發時,一戰成名。
據說,命無咎乃是一千五百年前無聲無息出現在伏莽的一種毫無實體的存在,祂吞食完當時的伏莽之主·行離,一舉成為伏莽的新任君主。
故羲城大裂口處一共爆發過三次。
第一次是千年前,負責護衛故羲城的是玉京,已處風劫境的祁衿望便死在了這一戰中。
第二次,五百年前,由羅浮天川負責此事,羅浮三位水劫境的太清長老齊齊殒命于命無咎之手。
随後,兩百年前的第三次,雖成功控制住裂口的擴張,護下百姓,但陸吾劍宗前任掌門謝燕歸同近百名長老弟子盡數被封冰雪之中,以身殉陣。
按理來說,受封印桎梏,命無咎隻能出現于故羲城那道大裂口。
百年前,她與母親碰上的那隻依附于魔族體内的百目究竟是意外,還是受什麼人的命令而來?可……那人的目的是什麼?
那人又到底是不是命無咎?
祁桑從水中起身,随手拿起巾帕擦了擦頭發,披起衣衫往外走,或許她仍舊忽略了什麼東西。
隻是,每每強迫自己回憶起當時的情形,她所能想起的隻有手上沾上的血……
她深吸了口氣,坐在窗前,看遠處漆黑一片的天空,出神許久,手不知碰到什麼,烏木方盒應聲而倒,掉出來一大堆符箓。
上面壓着一張紙,行雲流水寫有幾個字——“記得用,不必客氣”。
她疑惑地抽出一張符箓,入手的瞬間,符箓瞬間燃起,卷起一陣清風拂幹了她發絲間的水。
這些符箓是晏淮鶴什麼時候放在這裡的?
想着,她拿起那枚星玑石,點開裡頭的傳信,發現晏淮鶴給她留了十幾條傳信。
一路看下來,不外乎是告訴她一些細而雜的小事。最新那條,讓她莫要濕着頭發坐在窗前吹風。
“誰坐在窗前吹風了?”
她低聲嘀咕了句,指尖輕輕滑動,回他兩個字“謝了”。
随之,她不知觸到什麼地方,水幕忽地升起,投在半空,不到幾息,這水幕之上便出現了晏淮鶴的身影。
他似乎正準備歇下,隻穿着單薄的裡衣,衣衫松松垮垮地穿着,長發披散,一縷垂在身前,一縷攏在耳後,眼底藏了些倦意,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祁桑眨了眨眼,先是對上他的雙眼,緊接着倉皇地移開視線,落在那露出一角的結契劍印上。
赤紅色的劍印烙印在蒼白的肌膚之上,向衣領下蔓延,盯着看時總有些莫名的意味。
她愣了愣,意識到自己在看些什麼東西時,聽見晏淮鶴困惑地喚了她一聲:“祁桑?”
意識回籠,她霍然擡手蓋住了玉珏,強行掐斷了水鏡傳影。
祁桑深吸幾口氣,覺得臉上有些燥熱,連忙去倒了一杯水灌下。
非禮勿視,方才隻是個意外。
她要睡了,立馬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