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先自顧自說了許多,發現沒有回應,才慢吞吞地提起傘,似想起什麼:“是我忘了,離開那個結界,你就不會說話了。也罷,殺你個小小妖怪,實在沒什麼樂趣……吾倒是很樂意看見你苦苦掙紮、偶爾反抗的樣子。”
蝴蝶的蝶翼被戳開一個猙獰的洞,它無力地顫動翅膀,企圖飛起來,在勉強飛高一小段高度,又緩緩落下。
泉先欣賞着蝴蝶的狼狽,神情愉悅,又拾起些微的耐心與好脾氣,低聲道:“吾知曉你不會聽從于我,但玄水鑒卻是不止我一人想要奪取,那些修士也是你的敵人,你當真不願接受我的幫助?”
回應他的是雜亂無序的弦音,泉先側耳傾聽,不免發出一陣嗤笑:“什麼?隔岸觀火……坐收漁翁之利?哎呀呀,區區一隻隻能依靠玄水鑒苟延殘喘的東西,也配?吾不過是心血來潮想看一出戲,好意替你修繕戲台子,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他樂意看見蝼蟻的掙紮,品味淵罅之物未能擁有的濃烈情感,尤其是這想要将他殺之而後快的怨恨。
“好好表現吧。”
泉先笑道:“黃泉大門悄然而現,你們可要時時警惕,将命牢牢地攥在手心裡啊——”
不知過了多久,草叢上的雨滴滑落地面,日光熾熱,四地漸漸由潮濕轉為幹燥,忽來一團赤黑色的火焰憑空燃起,一點一點向四周蔓延,吞噬掉那滴落在草屑上遲遲未能消散的藍色血珠。
樹蔭底下,閃過一道人影。
玄色長袍,腰佩一柄青木雕成的長劍,他淡淡瞥過遠處的城牆,嘴角微微揚起,低語道:“陰陽玄水鑒……”
他靜靜立在此地,垂于袖中的手忽地感到一陣極淺的灼熱。随後,他擡起手,看見掌心躍動着一小簇火苗——
無明隙火。
彥灼如今尚無法掌握隙火,那麼,便是她了。
“遇到危險了麼?”楓睢垂下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麼,臉側有一道極淺的血痕,劍氣殘留,久久未能愈合。
他手腕輕轉,一柄不過手指長短的赤槍現出。
赤色槍身在他手心一點一點融化、聚攏,團成一點極微小的火焰。
他揮了揮手,将這點星火送入遠處的城池中。
楓睢自嘲地笑了笑,輕聲道:“若可以,我倒是希望你與這些都不再有聯系……隻是,在逆天改命之前,我們唯一能做的,便隻有順其自然。”
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散在風中,那道玄色身影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仿佛從未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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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萬山絕崖之上,風雪停息,白皚皚的寒雪緩慢消融。
一株方方探出頭的、低矮的雜草被拂過的衣擺壓倒,随後又輕輕彈起葉片,無風晃動幾下。
“傷?”一個被面具遮住大半張臉的年輕男子看着眼前懸在半空的狐狸尾巴,忽地低低笑起來,“狐君您可真是沉浸在自己扮演的角色之中,不亦樂乎。”
狐狸尾巴發出慵懶的聲音,道:“戲曲尚未落幕,自然一切都要逼真些,确認了麼?”
那個年輕男子觸上融在風中數不清的絲線,手指一牽一引,一道極小的火憑空升起,一點一點燒斷其中一根絲線。
“海市當時不是已然告知您答案,你卻非要将她引來此地,又以骨花試探……狐君,您的這番‘多此一舉’究竟是謹慎行事,還是故意透露那位大人的計劃呢?”
“透露?”狐狸尾巴發出一聲極其不屑的輕笑,“有骨花做幌子……若是她真的猜到命無咎頭上,那可跟本君沒什麼關系。”
“是麼?王獸的力量與那位大人相斥,骨花入體,才會逼出那隐于滕六體内的玄晶——慕某還以為,狐君素來不喜歡猜到結局的故事,是以要給這早就傾斜的天平添上些不确定的因素。”
“哦?偃師這是打算給本君也扣上個什麼罪名不成?”
慕衡笑了笑,道:“狐君說笑了,慕某不過是地天否中一介柔弱的閑散人士,可不敢對一地之主做出此等冒犯之舉。”
“柔弱?”狐狸尾巴晃了晃尾部,沉吟片刻,“那你這個柔弱的閑散人士可要在活着時,記得完成本君交代的事。”
慕衡道:“自然,對狐君交代的事,慕某可謂是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狐狸尾巴頓了頓,半晌,漫不經心地道:“理一理你這些傀儡懸絲罷——萬一,不慎纏住自己,被割得皮開肉綻,本君可來不及救你。”
慕衡低笑出聲,隻道:“多謝狐君的此番提醒,慕某必定小心謹慎些。”
話音剛落,狐狸尾巴便從空中炸開,化作一團白色的雲氣消散。
随後,慕衡本人也消失在原地。
那天穹懸挂着的日光被雲層遮去一角,光影難分,一如這未定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