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桑問:“你感覺如何?會好受一些麼?”
“不好。”晏淮鶴輕喘着氣,聲音虛弱,“不必管我,我沒事。”
“……”
他知曉自己生病是這樣子的麼?
“那你要不先睡下?我在這裡等你睡着再走?”她猶豫地問,等明日他清醒的時候再問清楚發生何事吧。
也不知道那些人還有沒有後手,他現在的模樣實在是讓人放心不下。
“對了,還有荼漓……”她蓦然想起來,“我先回去一趟,等會兒再來——”
“你要丢下我?”晏淮鶴一把攥住她的手,明明被毒折磨到意識模糊,也不知從哪來的氣力。
祁桑耐下性子:“你聽我說,我過會兒就回來,荼漓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它會擔心我的。我不是離開,隻是走開一小會兒……”
聞言,他緩慢地眨了眨眼,擡起另一隻手往半空刻下一道劍氣,揚手揮出窗外,手卻不肯松一分:“口信傳好了,你不許走。”
“……”她微微蹙起眉,正色道,“這不是清醒得很?晏淮鶴,你是不是覺得騙我很好玩?”
“你生氣了?是讨厭和我在一起麼?沒有騙你,我的傷不打緊,你先去歇着吧。唔,毒發作了,我清楚自己不讨你喜歡,你走吧。”晏淮鶴說得颠三倒四,毫無條理,呼出的氣也是灼熱的。
難不成真的燒糊塗了?
還是去找長老或者峰主過來替他療傷好了,她順着他的話道:“那我走了。”
“……”
晏淮鶴霍然擡眼,神情有些錯愕,像是沒有料到她竟真的會走,眼底漫上滿滿當當的委屈。
“留下來……”他循着本能,開口挽留她,坐在床榻上仰頭看她。
月色淺淡,雲紗輕拂。
從方才便蓄在心底一點一點彙聚的情意被深沉的夜色勾纏着,此刻滿溢而出,混雜着未能平息的殺欲與萦繞不滅的失落,攪動他剩餘不多的理智與清醒。
他低啞着嗓音,輕道:“碰碰我。”
半開的軒窗漏進來一縷清風,浮動着床榻間的雲紗,屋内沒有光亮,隻能借着月光依稀看見他臉上的神色。
祁桑邁開的步子收回來,眼睫輕顫,望着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觸上他的眉心,指腹沿着眉宇寸寸撫過,最後停在他眼角的肌膚上。
他雙眸一眨不眨,安靜地看着她,輕輕喘氣。
正當她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将要收回手的那一刻,猝不及防被他圈住手腕,手上傳來一股巨力将她拽向他。随後,一隻手從容不迫地掌住她的後腦勺,指腹在頸間輕而緩地摩挲。
滾燙的唇貼上來,落在眼角,又摩挲着輾轉在她暈開绯色的面頰上碾過。
祁桑的一隻手被他帶着,指尖觸在他的心口,薄薄的一件裡衣,熱意漫上來,登時如火燒;另一隻手一會兒垂在半空,一會兒拽住他的衣角,以此支撐着她往下落的身子。
她半跪半坐在床榻與他的腿上,突如其來的接觸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茫然無措地低喃,聲音發顫:“晏……淮鶴……”
他停在臉頰,不再動作,而後離開方寸,手滑到肩處,低頭吻上挂在脖子上的星鵲石。
微涼的玉石被他壓着,硌上她的肌膚。
祁桑隻覺呼吸不順,怔愣許久。
晏淮鶴就着方才的動作,仰起頭,喃喃低語:“我是最不該活下來的那個人。”
他接着說:“論天資,兄長遠比我要聰穎;論境界,無論是幾位長老還是父親,早早便名揚一方;至于心性,我既沒有母親的豁達随和,也沒有姑母的悲憫心慈……就算是時不時溜進府中的狸奴,也比我要讨人喜歡。祁桑,我這樣的人為何會活下來?”
為何會活下來?
她看着他的雙眸,心猛地揪了一下。
“我不知道……”祁桑搖了搖頭,呢喃回道,“或許,是為了終有一日,能自己尋到這個答案吧……”
“真的有答案麼?”
她也無法保證,心底仍舊感到迷茫,但有些事是可以确定下來的。
祁桑彎起眉眼,沖他笑道:“晏淮鶴,八月初十那日,我陪你一道去臨渙,怎麼樣?”
他的目光深深望過來,良久歎了口氣,将頭埋在她的肩窩,雙臂擡起,緊緊抱住了她。
似乎被他的情緒所感染,她覺着胸口堵着什麼,心底酸澀一片。
停在半空不知怎麼安放的手最後落到他的肩背處,整個人靠過去,像是兩個同病相憐的人交頸相擁,汲取着彼此身上的溫度。
說到底,她和他沒什麼不同,都是往生者留下的遺物,一縷漂泊無依的孤魂。
栖雲軒之中,接過劍氣傳信的小狸貓放下心來,重新趴回去睡覺,便沒能注意到擱在桌案上的那顆無色玉石内裡掙開一線極淺的、如花苞般的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