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富碩如斯的慕安城,有人竟然會因為饑餓而亡,顯然在沒有戰争的太平日子,另一種硝煙已經開始荼毒。
“我們可以合作。”喬懷潇的目光從遊煥移到遊賦雪的身上,又補了一句,“看在你兒子的分上。”
遊煥張大了嘴巴,結結巴巴的說道:“你怎麼知道他是我爹?”
遊賦雪嗤笑一聲,“你不看看你的長相,明明白白就是老子的種。”
遊煥聽着遊賦雪的話皺緊眉頭,喊道:“誰要當你兒子,你松開我,我不回去!”
遊賦雪被他氣得擡起腳,一腳把遊煥踹倒在地,“孬種,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孬種,竟然是個逃兵,要是上了戰場,就你這德行,第一個就被前鋒殺了祭旗。”
“我就當逃兵怎麼了,我還不想參軍呢!你不是還跟司寇甯震打過仗嗎?結果呢,現在還不是一個小小的管糧同知。”遊煥雙手抓着地,有意激怒遊賦雪,“你看到剛剛埋在坑裡的小孩了嗎?他是被活活餓死的,都是你,都是你們害的!”
但出乎遊煥的意料,遊賦雪沉默了。
喬懷潇聽出些不對,問道:“你為什麼這麼說?”
“阿粟家裡本來有兩個兄長,家裡也有薄田,若是日日辛勤勞作,也能勉強度日,但那些胥吏浮收勒折,還說奉了上頭大人的意思,要加糧稅。田就那麼大,産的糧也就那麼些,再怎麼種也不會變多。為了交上糧稅,他們隻能賣了田去當佃農,這樣就不用交稅,不過得多種些田,按時交上田租。”
“結果,田裡遭了蟲害,為了交上田租,阿粟的兩個□□忙夜忙,最後累的病死,隻留下阿粟一個小娃娃,家裡田也沒有,還欠着一屁股田租,活活把他給餓死了。”
遊煥吸了吸鼻子,使勁忍住不想在遊賦雪面前掉眼淚,“馮萬季他罪該萬死!加稅貪糧,他手下的那些官沒一個好的。”
“你也是,你也是他的走狗。”
遊賦雪被遊煥指着鼻子罵,驟然走了過去,遊煥猛地捂住自己的臉,卻發現遊賦雪的拳頭沒有落下。
遊煥雪抓起他的衣領,道:“馮萬季這樣的狗官應該被千刀萬剮,但你連拿刀的勇氣都沒有!你好歹也是漕軍小旗,連漕船都不敢上,半途溜下岸跑來,他們被糧稅壓垮被餓死,你不也是袖手旁觀嗎?”
“我沒有!”遊煥瞳孔一縮,猛地大喊起來。
喬懷潇道:“你沒有,你看看你腳下的皮直縫靴,你難道不就是逃兵嗎?”
遊煥猛地一驚,順着聲音看去,看見了原本還說“看在你兒子的份上”的喬懷潇,此時面露鄙夷的看着自己,他的胸膛頓時上下起伏,“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那你說,你為什麼要從漕船上溜走?”
遊煥看着那個女子走近,蹲在他的面前,此時她的眼裡又十分平靜,遊煥看着,看着,手腳洩了氣,他緩緩道:“我不走,就沒命了。”
“自從我升了小旗,被調去漕軍裡,我就發現很多不對勁,按照規矩漕船應該五船一甲,不得單獨出航,但為什麼定南的漕船就可以?為什麼漕船到了吳城要停岸過夜?為什麼接連有船沉船?”
遊煥深吸了一口氣,想起了那晚的見聞,“直到那一天,我聽見了總旗和他心腹的話。”
“那時候我才知道,我在漕船上,也成了馮萬季的狗。”遊煥扯出一抹苦笑,“定南收上來的漕糧有兩成進了馮狗官的私庫,他們會在糧中摻雜空谷殼以次充好填充重量送到漕船上,到了吳城還會用盜走一部分送到吳城縣令那裡去,他們可以買通上下關口的押運同知,好讓漕船蒙混過關。”
“但是總旗擔心這樣一層層的盤剝,有些船空的不像樣子,于是他們就想出了一個辦法。”
明明是陰冷的後半夜,遊煥卻還是出了一身冷汗,他聽到喬懷潇的追問,“什麼辦法?”
哪怕四周黑漆漆的,隻有他們三個活人,但遊煥還是左右看了看,确認了四周無人,才放低聲音道:“他們故意撞礁沉船,這樣子,船上摻了谷殼沙子的糧全都進了河裡,他們還能把和他們不對付的漕丁一起扔下水,裝作是意外,誰都抓不到他們的錯處,誰都找不到證據。”
“我聽見他們又打算在吳城撞礁,但我不小心撞到了木桶,他們驚得跑了出來,我跑走了,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發現我。”遊煥吞了吞口水,仿佛又回到了那晚,“我怕他們看到了我,會把我也扔下船,沒辦法,我就在漕船靠岸的時候偷偷溜走,一路跑上了岸。我想去報官,告訴他們會沉船,但是還沒等我報官,我就聽到船沉了的消息。”
“而且那艘漕船不僅沉了,還帶累了一艘客船,船全翻了,死了兩個漕兵三個船客。”遊煥雙手捂臉,崩潰的聲音終于從指尖洩出,“要是我早點找到官府,說不定他們就不會……”
“找到官府你就敢說出這些陰私了嗎?不過都是借口,否則你為什麼不敢回漕軍,隻敢躲在角落裡苟活。”遊賦雪站在遊煥身前,還是一樣的高大,指着他,“你怕了,你就是個懦夫。”
遊煥的語速猛地加快,“對,我承認我就是個懦夫,但如果輪到你遇到這樣的事你又能怎麼辦?從小到大你總是要我要強,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你不也一樣在定南無所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