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江南丘陵之間一條平凡的山道。
而這條山道,上一次遇到這種小百人馬持兵對峙的局面,恐怕還是上一個年号的事情。
兩位能發号施令的主子這會坐在一個車廂内,外加一個“變數”謝小掌櫃。車外的場面上,幾排圍着的都是統一服制的侍衛,顯然沒有能說得上話的人物。
經過剛剛一番情景,審時度勢的人都看得出來,陸清和是遭了暗算,落入下風。徐明庚這邊的侍衛們不免姿态作高了些,一個個拿鼻孔看着另外一撥人。
衆人四下掃了幾眼,也就阿鳳的穿戴看起來與他們尤為不同。
“哎,小兄弟。”
阿鳳正留神注意車廂處的風吹草都,對這一聲恍若不聞。
“小兄弟,叫你呢!”徐明庚的人手裡,一人沖阿鳳揚了揚下巴。
阿鳳啊了聲,隻動了動耳朵,目光并未挪動一分。
那人也算得了回應,粗聲粗氣道:“看你身手不錯,你主子看來兇多吉少,要不要考慮跟我幹,來替世子殿下做事?”
這話才激起阿鳳目光一動,他瞥了眼那人,哼道:“趙世子算什麼東西。”
比不上自家公子一根汗毛!
“你小子!”那人撸起袖子,面目猙獰起來,“給臉不要……”
阿鳳卻突然打斷他:“公子和我在邺州的時候,本想救下一批人……他們臉上刺着青字,像是宣王府的家奴。”
他說這話的時候,面無表情,甚至沒有多看人群一眼,仿佛隻是自言自語,幾個字落地卻像千斤一墜,壓得車廂周圍的氣壓忽然安靜。
一個人啞着聲音問:“救下,是什麼意思?”
阿鳳道:“不知道是誰的人,奉了誰的命,要将他們射殺在鐵礦場。”
人群頓時不安甯了,七嘴八舌中依稀聽得幾聲“還能是誰”,還有人說起幾個熟悉的名字,“……自從犯了事就好久沒見到了……”,像提到曾經共事的老相識。
絮語一陣一陣,掀起山間草木的波浪,阿鳳反而收了聲,任憑這些宣王府門下之人互相私語紛紛。
過了不知道多久終于有人反應過來,高聲呵斥:“都閉嘴!這毛頭小子說句屁話你們就聽?眼看着徐大人和謝掌櫃就要将那北瑛王府的人拿下,這時候要内亂不成?”
聽了這話,人群才見見平息下來,衆人都不再看阿鳳,而是都盯住車廂内的動靜。
一秒,兩秒,……
林間恢複了安靜,幾片落葉悠然而落,落在被馬匹踩得堅實的土地上,有一聲細微的咔嚓。
又就在衆人皆有些懈怠的時候,忽地傳來一聲“汪”。
阿鳳耳根疑惑地一動。立刻就有人問:“這山裡哪來的野狗?”
“汪,汪汪……嗚嗚……汪!”
這下大家都聽清楚了,這“狗叫”來自于車廂之中,還帶着幾分憋屈的哭腔。
衆人一時傻了眼,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這聽着像……”
還沒等這人說完話,一耳刮子就砸在他臉上:“休得胡言!怎麼可能是徐大人!”
被打的人也很委屈:他還沒說聽着像誰呢,敢情大家想的都是同一個人。
那他這是挨的哪門子的打啊?
這時謝辛辛卻忽然打了簾子探出頭來,佯怒問:
“哪裡的蠢狗亂叫,好不識好歹,徐大人正忙着問話呢!”
說完,不着聲色地沖阿鳳擠了擠眼睛。
徐明庚的人手才放下心,料想謝掌櫃與徐大人應已聯手,拿下了那個看起來不好惹的玉面仙尊。
領頭的便站出來,腆着臉向謝辛辛報拳領命,去周邊驅趕野狗去了。
謝辛辛稱意一笑,又将身子隐沒在簾後,好整以暇地看着徐明庚:
“好了好了徐大人,你還要叫多久?我方才說的,你聽明白了嗎?”
徐明庚這才将膝蓋擡起來,結束了那個跪伏的屈辱姿勢:“聽明白、聽明白了。陸公子,謝掌櫃,解藥可以還我了嗎?”
謝辛辛一臉茫然:“什麼解藥?”
徐明庚傻了眼,深感最毒婦人心,黃蜂尾後針,這粉面小女郎裝起蒜來竟然也不輸自己一分,隻能壓着怒火,好言道:“謝小掌櫃,跪我也跪了,狗叫我也學了,是不是該給我解藥了?”
謝辛辛擺手:
“給你解藥,我有什麼好處?”
徐明庚如鲠在喉,咬牙切齒,又不敢将自己的憤怒展示出來,唯恐更加激怒了這位陰損的謝小掌櫃,隻能用一雙眼睛忍辱看她,仿佛在問:為什麼?大家不都是世子殿下的人麼?
他這樣的人,自然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為什麼有人放着世子殿下賞賜的饫甘餍肥的日子不要,偏要劍走偏鋒地做些不講道理的事情。
徐明庚是不會懂的,有人的道理是趨利避害,見利而近;也有人的道理,是世間公允,替天行道。
“徐明庚,你聽好了。”謝辛辛一字一頓,“我謝辛辛,誰的人也不是,隻是謝家謝辛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