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魏妘來了,這一派其樂融融的場面便有了改變。
她與大太太長得極像,一雙桃花眼,嘴唇略薄,一開口便讓幾人滞住:“這便是新來的表姐?怎麼身上穿的倒是大姐姐的舊衣裳?”
顧窈倒是覺得沒甚,衣裳是今晨春桃從衣櫃裡挑選的,她知曉這些都是嶄新、未曾穿過的。
魏嫣卻顯得有些慌亂了。
她因年歲漸長,祖母便使她去學着料理家中事務,往日好擔起管家重任。
這衣裳,确實是新的,但也确實是自她手上出去的——
魏妘又道:“這茜色的彩繡織錦,不正是大姐姐五月領去的料子?且這裙子款式,我也見大姐姐穿過。”
魏嫣這會兒真是漲紅了臉。
京中貴女多以每月時興來換衣裳,有的裙子過了一季便淘汰掉,她們魏家雖是已沒落的世族,但卻亦是如此。
因而她們都不缺裙子穿。
可魏嫣說是無意也可是故意。
昨日顧窈初來魏家,來不及叫繡娘來現做,她便隻猶豫了一番便将箱子裡未曾穿過的衣裳送了過去。
多是款色與顔色與她不合的。
這也隻是對顧窈,換做盧佩秋,她自不會如此。
被魏妘這般戳穿,她一時有些尴尬:“阿窈,對不住,昨日實在太忙。”
“……我是看我們身形相似,這才出此下策。”
魏妘哼笑一聲,嘲弄:“身形相似,一個高一個矮,哪裡相似?”
幾個兄弟姐妹俱是高個子,獨魏嫣因出生時不足月,較為嬌小。
她平素是最聽不得旁人用她身高取笑的,一時挂了臉。
顧窈心中暗歎一口氣。
這兩姊妹之間有什麼仇,偏要将禍端引到她身上來。
她隻好道:“嫣姐姐好心借衣裳給我,但你瘦些,我卻撐大了你的裙子,是我不好意思才是。”
魏嫣視線停留在她身上兩秒——
顧窈的身材,确實比她寬些,但這寬,卻也隻是豐腴,該胖的地方才胖,譬如上身……
見她這般自貶給自個兒台階下,魏嫣便也彎了彎眼:“謝阿窈諒解。”
魏妘隻輕哼一聲:“馬屁精。”
這聲量不大不小,衆人都聽見了,魏嫣不想再忍她,闆起臉欲要教訓,便聽幾個少爺的聲音愈來愈近,隻好強自按下。
魏嫣翻了魏妘一眼,心道:才被大哥罰完便又作妖,你給我等着好了。
那邊,幾個少爺已到了近前,見八仙亭裡坐了五個美人兒,最小的魏瑜不由道:
“我看這八仙亭倒要改名為五仙亭,這是哪兒來的五位仙女下來凡塵?”
魏嫣笑罵:“偏你油嘴滑舌。”
魏瑜作委屈狀:“大姐姐倒不信了,旁人都說我有福呢,幾個姐姐都如天仙一般。”
魏嫣遂捂嘴笑着招呼他們幾個坐下。
一入坐,魏瑜便迫不及待問道:“這便是昨日進府的表姐麼?”
另兩個少爺也朝顧窈望來。
顧窈落落大方地站起來,敬了衆人一杯:“我昨日方來府中,往後恐怕要叨擾大家,先敬大家一杯。”
魏府提供給小輩的酒自然并非烈酒,而是由青梅釀出來的果酒,隻是對她們這十幾歲的年紀,也是有些辣的。
但見顧窈這般利落地幹掉,都不由睜大了雙眼——
過了會兒子,魏璟道:“咱們這位新來的表妹,倒是女中豪傑。”
衆人不免大笑。
另個穿月白衫的書生微微一笑,對顧窈道:“表妹豁達。聽聞表妹家中與姑母有舊,那我們便也是親戚了。”
顧窈方知他便是裴炆欽,連忙道:“自然,大家夥都是一家人。”
魏嫣見表哥目不轉睛地盯着顧窈,一時小女兒心态梗在心中,酸酸澀澀,難受得緊。
她沮喪得很:表哥還一句話也未曾與她說呢。
正是此時,便聽裴炆欽道:“今日這設宴,又是阿嫣起頭的罷?”
魏嫣又雨過天晴,微微紅着臉:
“正是呢,表哥,我想咱們平日裡都累了,今日來此吃吃酒賞賞花也好。”
裴炆欽便誇她巧思。
一時宴上又熱鬧起來。
有外男在,魏妘也便不再刺人,隻偶爾幾句不太過分的話,尚也忍得。
多數是魏嫣與魏嬌在叽叽喳喳,盧佩秋時不時也說上幾句,卻不多。
而顧窈呢,他們抛了話題來她便接,來與她碰杯她便喝。
過了正午,魏嫣看着顧窈在眼前豪言壯語:
“我告訴你們,我從前在陳縣,見過滿山坡的花兒,絢爛極了!
且花叢裡時不時還有野雞漫步,身上的羽毛比花兒還好看,遇見了我們便偷偷跟上去,捉住它拔了毛踢毽子玩!”
魏嫣咽了咽口水:好似從表哥誇阿窈酒量好之時,自個兒便忍不住灌她酒喝。
如今瞧這模樣,必定是醉了!
這可糟了,才來魏家便大醉一場……
耳邊又聽顧窈道陳縣的河魚河蝦有多肥美,魏嫣腦子也暈乎乎的:
醉便醉罷……隻要不讓大哥曉得……
唔,陳縣的魚蝦當真那般好吃麼……
一睜眼,卻冷不丁瞧見面色冷沉的大哥已站到了她跟前。
魏嫣雙目瞪圓,酒意瞬時消散,蹭地一下站起,結巴喚道:“大、大哥。”
其餘幾個人也尚有清醒意志,一時都吓得站了起來,垂頭不語。
唯一個喝得最多的,正醉醺醺地去夠圓桌中央已空了的酒壺,一本正經地做出滿上的動作,而後眨巴着眼睛望向身量高大的男人:
“嫣姐姐,你也請大表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