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火車哐哐,汽車搖晃,從冬天走到春天,終于在三個月多後到達了目的地——新疆北部、準噶爾盆地西北邊緣、克拉瑪依東北部的烏爾禾。一個大部分區域是沙漠,植被稀少,由沙丘、戈壁組成的地方。
人間四月天,應該是繁花似錦,但這裡是著名的魔鬼城,沒有一絲春天的氣息。北風呼嘯,一眼望去,土地是幹裂的,還未融化的雪嵌在裂縫裡,白一片,黃一片,像飽經風霜的老人臉,皲裂斑駁。
風也是是泠冽的,就像一把把小刀往人臉上甩,割開了臉,冰渣子滲進裂縫裡,直往血管裡鑽,凍得人透心涼。
青年們在烏魯木齊就分了隊,真桃、章林一還有章林珊、陳墨分到了位于烏爾禾的兵團二師禾湖團農場。
青年們從車裡下來,黑壓壓地一片,站在這片土地上,腳邊是散落的行李,風吹的所有物件都在發抖,狼狽又凄涼。
他們好像來到了世界的邊緣,前方是另一個世界的結界,隻要再往前一步,就要落進深淵。
天高地闊,十分的安靜,風吹過,耳邊呼呼作響,忽然風中夾着一道尖銳的女人聲音。
“我不幹了,我要回去!”聲音落下,随即是凄慘的哭聲。
沒人見過如此凄涼的場景,女青年們防線徹底崩潰,眼淚噴出,歇斯底裡,哭喊着吼叫在回家。男青年們則一個個面色陰郁,望着前方的眼裡沉到不見底,像馬上要上戰場的将軍,沒有後路。
忽然又一陣風吹過,吹起了地上的雪渣,白雪漫天飛舞,又落下。青年們來時的壯志豪情,就在一望無際的戈壁灘和漫天的白雪面前,萬念俱灰。
真桃呆呆地站在一旁,兩眼空洞。她随着章林一去過甯波,去過省城,那都是青山綠水,稻香魚兒滿地跑的地方,但是這裡……她不知道,原來世界之大,還會有這樣可怕的地方,而且她還要在這裡生活。
對未來所有的美好信念在這一刻崩塌。真桃倒吸了一口冷氣,腦袋發蒙,身子失力,倒了下去。
章林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真桃。
“不舒服了嗎?”章林一扶着真桃,發現她臉色蒼白,心中一驚,頓時心口涼了半截,胸口發悶,将人攬進懷裡,低低道了聲:“對不起。”
如果當時他再多想想辦法争取留下,真桃就不用陪着他這裡受苦了。
真桃深吸了一口氣,靠在他胸膛,閉上了眼睛,沒有回應。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章林珊,和見多識廣的陳墨也都吓住了。兩人看着眼前的一切,瞪着雙眼,眼眶顫動,身體僵硬到一動不動。
人群十分激動,忽然有人又大聲叫了聲“我要回家”,然後一個身影抱着行李撒開腿就往回跑了出去。
大家也就愣了一秒,立馬抱起行李也跟了上去。黑壓壓的一群人,一波一波往前跑,像海浪般,翻湧着向前進,邊跑還邊咆哮:“我們要回家!我們要回家!”
帶隊的工作人員吓了一跳,趕緊追了過去,正好當地的負責人從遠處趕過來,一群人前後攔截,大聲勸阻:“大家不要跑啊,快回來!”
然而不等他們追上,前方的青年們就越跑越沒勁了。因為在這無邊無際,看不到頭的地方,無論他們的身體或是精神都已經找不到任何出路了,所以沒多一會,青年們一個個都摔坐在了地上,“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一條望不到盡頭的路,他們又能跑到哪裡去呢?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回家的方向。
真桃看着,眼眶紅了,眼淚不受控地往下掉。她不做無謂的掙紮了,認命了,隻不過命運又和她開了一次玩笑,她賭輸了。
工作人員和當地的負責人終于追上了,蹲在地上給青年們做思想工作,過了許久,才帶着一群哭哭啼啼的年輕人去了基地。
到了基地,眼淚未幹的青年們哭的更厲害了。
這裡沒有房子,一片荒蕪的大地上,隻有用木頭幹草搭的幾個簡易棚子,正在風雪中晃動飄零。
當地負責人是本地人,說着一口不标準的普通話,一臉笑呵呵地說:“你們是第一批,來不及挖地窩子了,今天嘛就這麼先住下,馬上還有歡迎大會哩!”
“這怎麼住啊?”人有不舒服了。
“這能住人嗎?”一個連着一個嫌棄。
負責人面色呈豬肝紅,撓着腦袋,有些不好意思。
馮琨從人群後面擠出來,喘着氣,壓了壓手臂,大聲說:“同志們,這樣,男的和女的分開住,我剛才了解了,這些是當地老百姓給咱們搭的,怕咱們來了沒地方住,明天開始就建咱們住的地方。”
青年們哼哼唧唧,沒人應他。
風大雨大的,章林一并不打算做無謂的抗衡,問真桃:“身體還好嗎?能不能照顧自己?”
真桃沒說話,點了點頭。
章林一微笑着也點了點頭,推了下旁邊的章林珊,口氣生硬:”多照顧點你嫂子!”
章林珊對被推的一愣,趕緊點了點頭。
章林一還是不放心,深深地看了兩人一眼,歎了口氣,擡起手,說:“太冷了,讓婦女們先進屋吧。”
“是,是!”馮琨巴不得有人應和,跑過去拎起行李就說:“都别站外面了,太冷了,婦女們跟我來!”說着就往棚子裡去了。
棚子裡面全是木闆拼湊起來的床,圍着所謂的幹草牆一緻鋪開,足足可以住上三十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