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
近乎咬牙切齒的聲音自身後逼來,走近時帶起一片風雪。
比起進門前的忐忑,出了正房的沈旆甯此時倒是盡數卸下了心裡的包袱。
“沈氏?你是病糊塗了嗎?”
沈旆甯回身望向“自己”,端起了楊遠清平日裡用來責備她的架子。
在正房裡跪了幾個時辰的楊遠清聽見沈氏這兩個字,眼底瞬間浮現出氣急敗壞,剛想開口讓沈旆甯别裝模作樣了,卻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咯噔一下又把話憋回了肚子裡。
“老爺,這是老夫人吩咐給您炖的湯,是送回房還是送到書房?”小丫鬟低聲詢問。
“送去書房。”
三日前她和楊遠清因為瑣事吵了一架,自那之後楊遠清就宿在了書房。現在看來倒是方便了她。
也不理會楊遠清那像要吃人的目光,沈旆甯負手轉身徑直往書房去。
小丫鬟走在最前頭,那盅雞湯不知放了什麼食材,肉香中又透出一絲甜滋滋的香味,惹得跟在最後的楊遠清臉色雖是忿忿,但腳步卻忍不住自覺邁開跟上。
回到書房,小丫鬟放下湯盅後便識趣地端着食盒退了出去。房中隻剩下兩人靜默着。
面對那張如同黑雲壓城的臉,沈旆甯面露譏诮:“楊遠清,你的臉面今日在外我替你守好了,你就算不出門,也得好好給我留好臉面才是。”
她和楊遠清都是北地攸遠縣人,楊沈兩家相鄰而建,兩家從父輩起就已經是打小認識,他倆自也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當初楊母和她娘親前後腳懷上身孕,因此興頭之上當即交換信物結下了娃娃親。
楊家祖上曾經出過一位京官,可在告老還鄉後楊家就再沒人能踏足京城。以至于後來楊家子孫無論貧窮富裕都立志以再出個京官為己任。
許是付出努力就終會有回報,楊遠清十年寒窗,最終成為了那繼祖宗之後第二個上了殿試的人。
兩年前,楊遠清上京趕考。也是他運氣好,彼時先帝駕崩皇室内亂,最後新帝掃除亂黨登基為帝,那時朝中許多樹大根深的勢力被連根拔起,正巧朝堂之上需要注入新的血液,正是用人之際,殿試中了二甲的楊遠清并未被外派,而是留京任了戶部郎中一職。
不同于楊家的遠大抱負,沈家從始至終都隻是守在那一畝三分地做些小買賣,比不上富甲一方,但她自小也是閨閣中嬌養出來的姑娘。
在跟着婆母上京前,她隻想着這輩子就跟楊遠清相敬如賓,每日裡學着做好身為楊夫人該做的。
可到了京城之後才發現昔日那竹馬夫君就像被那繁華富貴迷了眼,連從前的平淡感情都仿佛煙消雲散,每日回來對就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挑刺。
沈旆甯自诩比不上京中大家閨秀的千金小姐們,但在家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再說哪怕再差,也沒有此刻楊遠清将她這張臉擰巴成怨婦模樣醜罷!
頭一回看自己的臉看到窩火,旋即伸手掀開湯盅。
這雞湯一看就是炖足了時辰的,色澤金黃,上頭漂浮着一層油花。雞肉看着都炖脫了骨,裡頭還放了紅豔豔的幹棗和參片。
楊遠清每月就靠着那麼些俸祿,除了平日裡應酬打點,剩餘的要負責一大家子的開銷不說楊母還要從裡頭摳出來些存做私房,别說人參了,家裡葷腥都是先緊着楊遠清一個人,她想吃口肉都得掏私房錢讓下人采買。
都不消細看,沈旆甯就知道這是她上京前她娘親特意上門塞給她的那棵老山參。
剛上京那年冬日寒涼來得猛烈,當時楊母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場都沒舍得拿出來。現在倒好,兒子不過是落了水,竟也舍得将這人參拿出來炖雞了。
“沈氏!你這是何意?”
當沈旆甯拿起那白瓷匙羹往湯盅裡送時,怔愣的楊遠清回過神。恰巧視線又落在沈旆甯舀出來的那隻雞腿上,餓得前胸貼後背的他隻覺得肚裡一陣擂鼓。
“就是,”停頓片刻,沈旆甯将嘴裡入口即化的肉咽下去:“從前我在家時是什麼樣子,在咱們換回來前,你可别露了餡兒。”
“哼,那我自是知曉。”愣怔後楊遠清語氣忿忿。
這樣離奇的事說出來别人信不信倒是其次,萬一被人傳出去他被當做妖邪,那這五品官他也算是當到頭了。
原以為沈旆甯是在威脅自己,卻沒曾想她隻是解釋了句考量的話,楊遠清滿腹的怨氣頓時無處發洩。
隻是當他看向那說話間就隻剩下了骨頭的雞,又蓦地沉下臉,聲音明顯愠怒:“這是娘給我炖的!”
“看,你錯了吧,你要牢記,現在你是沈氏,我才是楊遠清。”
面對指責,沈旆甯倒是氣定神閑拿着帕子擦拭嘴邊的油,順帶撩起眼皮瞥了眼氣急敗壞的楊遠清。
就在他明顯呼吸停滞時,伸手将湯盅推向他:“喏,雞湯比較補,你喝湯便是。”
餓得頭昏眼花的楊遠清也沒想到沈旆甯會把湯給他留着,剛才還拉着的臉旋即好看不少。這會兒再想到沈旆甯時,記憶中那小門小戶的小家子氣性的樣子似乎也消散不少。
見男人狼吞虎咽兩三口就把湯喝見了底,沈旆甯也暗自松了口氣。
她還怕楊遠清端着架子不願意喝剩下的呢。
那可是她的身子,自然得好好養着。保不齊哪天又換了回來她可不想落下病根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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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兒子多補補,今天的晚膳楊母破天荒地讓廚房多添了一道山煮羊。
“我兒,你快吃。”楊母目光殷切,将羊肉最好的部分都夾到了沈旆甯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