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朝中混三年而不被穿小鞋的楊遠清别的不說,察言觀色那可算得上是一把好手。
他邁着小碎步走到二人面前,福身後低眉順眼地站到了沈旆甯身側:“相公,母親那邊讓我來問你,今日貴客可都到了?”
自那回殿試後他就再也未得見天子聖容。
此時坐在離他一步之遙的人可是能讓他改換門闾的聖人!
明知舉止不妥,可楊遠清那眼神卻依舊忍不住在說話間往齊頌的方向偷瞟。
宴請的人都下了帖子,人到沒到門房處亦有登記。明顯的意圖讓沈旆甯不自覺蹙眉。
連沈旆甯都能察覺到的目光,嗅覺敏銳的齊頌自然也沒錯過。
方才在門口時就見這位楊夫人神情激動,現在看來,他在别人眼裡是香饽饽這事倒依舊沒變。
一門心思隻想着今日定要将齊頌伺候好的楊遠就将沈旆甯交代他的事抛諸腦後,半晌沒得到回應,他心中生出不滿,掩在袖中的手挨着沈旆甯拽了拽她背後衣袍的後擺。
這沈氏怎的就跟平日裡那木頭架子似的!
他都把話茬遞上去了,這時她不該将“貴客”請到裡頭上座嗎?
而此刻沈旆甯并不想理會身後傳來的小動作。
暗自思索,楊遠清這人是用不上了,眼下應該怎麼做才能得到有關崔家的消息?
反觀齊頌卻将兩人的神情舉止盡收眼底,那雙深沉的瞳眸中先前的惱意一掃而盡,看熱鬧不嫌事大似搭腔:“楊大人還有貴客?”
若不是他那張冷玉似的面容還依稀盛着帝王威嚴,沈旆甯都以為他這語氣是在調侃。
難道還能有比他這皇帝更貴的貴客?
望着眼前男人的架子,沈旆甯隻能先收起思緒:“您裡面請。”
弓腰垂目的姿态,可齊頌怎麼看,都覺着是在打發他。
忽地,他又不想多留了。
自個兒纡尊降貴特意來他這燒尾宴,對方不領情便罷,還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
真以為他能用的就隻有他楊遠清一人了?
先起身打算将人往正堂迎,可沈旆甯伫足等了片刻卻不見男人有動靜。
分明是在角落,可沈旆甯卻能清楚察覺四面八方的賓客都在注意這他們這的動向。
玄衣玉冠下的面龐少了肅冷,更顯眉清目朗的男人雙手扶膝,愣是将身下那張杌凳坐出了龍椅的尊貴架勢。
正當場面陷入詭異的僵持,楊母在丫鬟喜雙的攙扶下喜氣洋洋地走了出來。
特意為了今日宴席做的一身靛藍色衣裳,上頭用赭色的線繡着萬壽藤的花紋,襯得楊母那張在平日裡總是耷拉的臉也都滿是盈盈喜意。
望着來的滿院賓客,楊母覺着當年去參加宴會時那被落了的面子總算是挽回來些。
不但如此,方才沈氏還說,裴大人也來了!
裴氏。
當年去那宴會上她可瞧得仔細,那裴老夫人她隻是遠遠的看了一眼,衆星拱月的模樣她就記在心裡再也忘不了。
今兒這些人雖不是為她而來,可眼見着兒子出息,楊母也覺得臉上有光。
楊母走到幾人跟前。
她并不認識皇帝,隻瞧見兒子還站在那,上前便沖着楊遠清問:“沈氏,讓你來喊遠清進去,大人們都等着了,你還杵在這作甚?”
最近這段時日楊遠清早已習慣了母親的苛責,也學會了能順着就順着,他也少受些折磨。可眼下皇帝在這,楊遠清并不想讓後宅之事掃了他的興,一張臉唰地黑沉,拉過楊母的胳膊就往裡頭推搡。
可不曾想他這舉動卻将楊母惹惱。
“沈氏,我看你是皮緊了!”楊母要面子,聲音壓得極低,可那刀子似的眼神卻明晃晃地落在楊遠清臉上:“趕緊給我松開!你這是想反了天嗎!”
楊母滿臉怒色地甩着袖子,一旁的喜雙也上前幫着将楊遠清擋開。
“娘!您無理取鬧也得挑個時候吧!”
拉扯間楊遠清被喜雙暗中在腰上狠掐了一把,疼得他龇牙咧嘴,惱意上頭。
等他和沈旆甯換回來,首要的事就是将這欺主的奴婢發賣了!
無理取鬧?!
楊母何曾被人這樣說過?
氣了個仰倒的她卻又要顧及場合,隻能壓着嗓子忿忿指使:“跟我過來!”
楊遠清也顧不上楊母是等着收拾他,隻想着不要在天子面前失儀,跟上前的步伐倒是痛快。
齊頌坐在那将這一幕盡收眼底,直到她們身影消失在遊廊盡頭才又望向從頭到尾站在一旁不為所動的臣子。
“楊大人,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國為?”
齊頌的語氣似調侃又似乎藏着深意,沈旆甯卻懶得深思揣摩,轉身垂眸平靜接受:“陛下說得是,微臣家眷禦前失儀,還請陛下責罰。”
她又不能坦白告之,今兒是因他這尊大佛忽然出現,才會讓楊遠清激動得失了智。
齊頌本隻是想借題發揮,點他連後宅之事都管束不當,誰知他竟連否認的心思都沒有就認了罪。
一股氣就此堵在了腹中。
再看向楊遠清的目光都有了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