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提起他的手。
她的雙手被水泡得蒼白發皺,她伸出另一隻手的食指,點在了赢破的食指上。
“我的溫度是真的,我能感覺到你。如果是夢,那這夢做得也太真實了。你是不是還在皇宮裡?”
赢破也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回首遙望四周,白玉湖靜谧,四處的柏樹随風而動,腳下踏着軟草,遠處和近處的事物都看得分明。如果是做夢,這個場景也太過清晰了。
少年瘦削的下巴微沉了下,臉色變得漸漸難看起來。
“我怎麼到這裡的?”
孟枝枝緊皺眉頭,道:“恐怕你的魂魄出竅了。”
“魂魄出竅?”
孟枝枝握拳咳嗽了幾聲,道:“民間傳說聊齋中有講過一個六指書生,他一見鐘情大财主的女兒阿寶,相思成疾,于是魂魄離體跟在了阿寶的身邊。而這在道家術法中記載為魂術,名為‘魂魄出竅’。”
和傳說講述的魂魄隻能入夢不一樣,在道家術法中魂魄和軀殼的區别隻在于,魂魄主陰,軀殼主陽,魂魄和軀殼都隻是這人的一部分,魂魄依然可以流血受傷,一樣可以被觸碰,可以看作是人的二分之一。
但是怎麼解釋赢破殺了水夜叉?
那可是生存在千年深潭裡的惡鬼,伴随着深潭誕生而出現,能在極寒而暗不見天日的地方生存上千年,必然邪惡無比。就算是她,在沒有護她劍劍靈的幫助下,也很難鏟除一隻。
白玉湖中泛起的紅水,令她想起掉落前向後那一看,當時湖中可不止一隻水夜叉。
她心裡很亂。
難道赢破已經入魔了?
對,不對。如果他已經成了魔,鬼體更進一步加強,又怎麼會輕易魂魄離體?
鬼物是沒有魂魄一說的。一般鬼物的本體是死物,死物上各種邪祟怨氣聚集,從而産生了靈智,這才是鬼的來源。隻有除了天生為鬼,例如五奇鬼,他們在黑夜中突然誕生,沒有由來。
現在站在她面前的人,的的确确是赢破的魂魄。他身上當真流着人類的血脈。
水中不明顯,但此時在岸上,他的身體呈現半透明狀,光線穿透他的身軀,雖有實感,但不是他原本的身體。
孟枝枝一把捧住赢破的臉,說是捧,不如說是擠壓,她使勁讓他的臉對着自己,不給他任何撤離的機會。
她注視着他,焦灼道:“你沒有修魔,對嗎?”
她的雙唇止不住顫抖,被水浸泡過的臉龐顯得格外寒冷。
赢破道:“魔?”
孟枝枝心裡着急,道:“回答我。”
赢破不懂“魔”這個字的分量,隻在眼前人眼中看到了無盡恐懼,仿佛這個字是厄運,是災難,是不可言說的沉重命運。
彼時的他隻覺得這不過是一句輕飄飄的回應,又有何不可?
他道:“我沒有。”
孟枝枝胸中憋住的那口氣終于呼吸過來,雙手漸漸松開。
她見赢破一臉懵懂,便知曉他壓根不知道什麼是魔。
或許是發生了其他異變,又或者水夜叉分贓不均開始内鬥,緻使他們互毆死亡,惡鬼性邪,容易分崩離析,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赢破不過是趁機用了她教他的法術偷襲了一下,他有鬼邪的體質,釋放的法力更強。
總之,她認為,這絕不會是現在的赢破能夠做到的。
她道:“我馬上可以見到雲庭了,很快就能知曉師父的去向。”
“雲庭?”赢破心中微微不快,他嚼着這兩個字。
少年臉色臭了起來。
“他就能知道你師父在哪兒?”
孟枝枝低着頭施法烘幹自己的衣物,道:“我不清楚,但很有可能他知道。”
她烘幹後,又伸手去摸赢破的衣服,察覺到毫無濕意,便道:“難道你會魂術?”
她擡起頭看他。
少年眼尾一挑,道:“我應該會吧。”
孟枝枝揉了揉額角。
看他這般逞強的樣子,就知道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為什麼會魂魄離體。
魂術的施展哪有那麼容易,就算是她也經過數次練習。
怎麼就誤打誤撞讓他學會了?
她再一次有些嫉妒赢破的學習能力。
她突然臉色一變道:“魂魄在偶然契機下是可以離體,但不能離體太久,不然身體沒有魂魄滋養,會失去生機。”
“你得快回去。”
赢破注視着她。
突然,他湊到她眼前,額頭伸了過去,貼在了她的手背上,閉着眼。
“千萬别騙我,孟芷。”
孟枝枝感到自己手背一燙,那溫熱的感覺傳導到心髒,不由地擴散四肢,讓她覺得臉也跟着熱了起來。
她不自在地抽回了手,道:“我來運法,送你回去。”
她閉上眼,在身體裡運動靈氣,發現自己的傷竟然好得差不多了。
她想起了她吞咽的血。
少年沒有絲毫憂慮,就往胳膊上劃了一刀,那鮮紅的血液被強硬地灌進了她的嘴裡。
那血讓她重傷的身體恢複了。
她沒有告訴他,魂術的施展需要的契機是“深刻的執念”,是要一心想要去到對方身邊的強烈願望,才能促使魂魄強行離體。
這一瞬的明白,讓她心跳不止。
他當真對她……?
她手中夾着一顆咒棗,結印處靈氣溢出,靈氣如白熒光點,圍繞在赢破的周身。
赢破垂眸,伸出手指觸碰那些光點,剛一觸,光點就彈遠了些,他便執拗地去碰,樂此不疲,顯露出幾分孩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