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鴻意點頭,順勢問道,“老闆娘,明月樓,你可知在何方?”
提到明月樓,老闆娘“呀”了一聲 ,便狡黠笑道,
“那可是個好地方。”
“好地方?”
“正是。公子,既然去明月樓,便穿這一身吧。”
老闆娘扯出一件衣裳來,又拿了幹爽軟布給古鴻意用來擦幹頭發,便召小厮拉古鴻意去更衣。
古鴻意爽快付過賬,一把背上霜寒十四州,便要匆匆離去。
“诶,公子!”老闆娘卻再度攔住了他,上下仔細打量一番,總覺得缺了些什麼。
老闆娘眼睛滴溜溜轉了幾圈,靈機一動,便吩咐小厮抱過來店前的花瓶,裡面種植了鵝黃嫩色的金圍帶,和粉色的重瓣芍藥。
“公子,請稍稍低頭。”
老闆娘毫不吝惜的折下幾枝花,比劃了一下色彩與大小的搭配,便将花插在了古鴻意頭上。
古鴻意不懂這些,但還是乖乖彎下腰。
“老闆娘,這是?”
“汴京男子興盛簪花。”老闆娘笑意盈盈軟聲道。
“何況,公子要去的地方,是明月樓呀。”
古鴻輕輕扶着鬓角,生怕自己手重,弄壞了花,向老闆娘道謝後便向明月樓出發。
古鴻意心中更是好奇,明月樓,到底是何處所?
走在大街上,古鴻意卻還覺得背後一陣陣目光。
老闆娘給他換上了一件刺繡精緻華麗的绛紫色長袍。
他習慣了破破爛爛,從沒穿過這麼好的衣服,一時之間連路都不會走了,同手同腳。
他頭上又簪一朵鵝黃金圍帶,配一朵小小的嫩色重瓣芍藥,與绛紫衣衫搭配,可謂纡金佩紫,貴氣非凡。
華衣配繁花,即使嚴肅如古鴻意,也被襯出幾分風流古雅的氣質。
老闆娘甚至給他的霜寒十四周系上了一條绛色絲綢。走起路來,蜿蜒飄動。
古鴻意随目光而回頭,此番不是看通緝犯驚懼的目光了,兩個少女邊瞄他,邊嘀嘀咕咕地笑,見他回頭,兩人“呀”一聲,笑着攜手飛速跑離了。
這一身行頭,同樣招搖。隻不過不像大盜了,像采花大盜。
古鴻意輕輕歎氣,便找了個無人的巷子拐進去,使輕功飛跳到屋脊上,順着屋脊趕路。
一跳上屋脊,他長籲一口氣,心中一陣輕松。
他向來讨厭與人打交道。
大盜衰蘭送客手,最熟悉的不是汴京的繁華夜市,而是汴京的屋脊房梁。
再無人聲鼎沸,他安心趕路,腳步飛快,翻飛如花,隻有一輪明月和陣陣夜風伴他前行。
高處不勝寒,冷冽夜風卻吹得他頭腦越發清醒。
腳下,是縮成一團團螢火,又彙成絢爛銀河的萬家燈火。
他随老闆娘的指示,飛躍了三座建築,跳到道觀之上,又轉立于官府之巅。
如期看到,一座高高的紅樓,通體金黃,如玲珑寶塔,流光溢霞,彩徹區明。
青色牌匾,草就墨色大字:明月樓。
到了。這便是明月樓。
古鴻意孤身一人站在屋脊高處,重重按住了霜寒十四州。他背後是深深夜色,與清冽夜風。明月樓流光溢彩,映入眼簾來。
他居高臨下,觀察得仔細,隻見此樓通體輝煌,奢豪萬分,樓間人影如織,交錯縱橫。
隻是,窮極目力,看到的人影盡是香腮雪鬓的美人。
他很快明白,此處是青樓煙花地。
古鴻意心中生疑,蹙眉思索。白幽人真的在這裡麼?
“難不成,黑衣人耍了我?”
正躊躇着,此時,明月樓的第六層,欄杆邊上,突發一陣喧鬧。
一個輕紗蒙面的美人,被狠狠掐住脖頸按到欄杆邊上,半身墜出欄杆外,一頭墨色長發隻用一根紅綢帶輕輕系住,此時已盡數落在欄杆之外,在夜風裡如黑色綢緞翻飛。
美人伸出手反抓住欺淩者的肩膀,發力将他推開,稍得喘息之時,旁邊卻又沖出兩人,一人鉗住美人的一隻手,将他的肩膀狠狠打開,重新壓在欄杆上。
美人已無力掙紮,直直向後仰去,喉結的形狀清晰勾勒出,從下颌到脖頸連成一條優美的弧線,在欺淩者的大手中捏着,像脈搏一樣翕動。
明月樓缤紛迷離的五色光影,投射在他痛苦的白瓷一般的面上,已分不清光影與潮紅。
他并未放棄掙紮,卻隻是徒勞。
兩手分别被兩人鉗住,重重扯開,玉色的脖頸又被第三個人狠狠掐住。
如同被穩穩定在恥辱柱上,他的腿漸漸軟了。
古鴻意站在高處的房梁上,目睹了這一切。明月樓的五光十色依舊耀眼,卻迷幻醉人,讓他看不真切。
古鴻意雖是做賊的,卻有自己的一套信條,要做師父那樣的盜聖,不做龌龊的事情,
古鴻意蹙眉,“以三對一,恃強淩弱,當真無恥。”
即使找不到白幽人,即使來錯了明月樓,路遇此事,他做不到袖手旁觀。
至少,能做一件好事,也算沒有白來汴京。
他撫摸着霜寒十四洲光滑鋒利的劍身,他的劍,寂寞無比。
“霜寒十四州,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吟誦之聲随夜風飛去,古鴻意速速拔出劍,雪亮的劍身反射出明月青光,他箭步上前,一段助跑,踩着屋脊螭獸首,借力而飛。
輕功大成,霜寒十四州随他在夜空中劃過一道銀白弧線。
步履一收,他便穩穩的停在了明月樓的欄杆之上。
欺淩者隻見,一人一劍合二為一,如流星般劃過夜空,從天而降。
回過神來,此人的靴履已穩穩踩在欄杆之上,俯視衆人。
古鴻意紫金華服如織金,鬓邊重瓣芍藥閃爍着月的清光,一雙眼睛深邃如泊,淩冽肅殺。
劍柄上,紫色緞帶随風飄搖。
他起劍一挑,便勾起欺淩者的衣領,把他重重甩在牆上,劍光淩亂。
另二人反應過來,上前左右包夾,不料古鴻意俯下身子,借力絆住一人的腿,兩人便死死撞在一起。
“隻不過如此拳腳。”
三位欺淩者都已無力應對,古鴻意方收起劍來,轉身,向面紗美人伸出手來。
“你,還好嗎?”他溫聲問道。
美人倒在欄杆處,脖頸處醒目的一圈紅痕,如一道鎖鍊。他剛剛脫離了掌控,抓着欄杆當作支點,痛苦的蜷着身子,張開薄唇,顫抖地尋找呼吸。
聽到古鴻意的聲音,美人神情一怔,才慢慢擡起頭來。
月光,落在他潮紅未褪的面頰上。
古鴻意愣神。
明月樓五光十色交織着清冷月光,閃爍在美人的眼睛中。
複雜的神情湧動。
那是一雙清冽的美目,睫毛黧黑如鴉翅。
眼尾,一點熟悉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