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蘭死了,他還沒有,盡管隻有一口氣,盡管武功盡廢,丢了劍心。隻要還有一口氣,他便要拼命走出明月樓。
也算不辜負衰蘭的執拗。
老鸨喚來了侍衛,将他層層包圍,他神情鎮定,緊握着瓷片,不管不顧的沖出突圍,瘋了一般,轉着圈向四處殺去,小臂被侍衛的刀具割裂,并不覺得痛,隻覺得雨下的重,風刮的緊,明月樓,明月樓,明月樓如山傾倒來。
明月樓的侍衛習慣了溫玉軟香的包圍,輕松閑适的工作,哪裡見過如此不要命似的瘋子。侍衛并不比老鸨受的驚吓輕,被白行玉沖撞散開。
“别讓他跑了!”
白行玉三步并兩步殺出重圍,脖頸上的鎖鍊沉重,随着他的喘息一道搖曳,身子要散架了一般,卻隻管向前。跑!跑!跑!
一路腳印血迹,一路尖叫驚呼,白行玉一往直前,幾乎佛擋殺佛,不管不顧的撞開一切阻攔,跌跌撞撞,終于到了一樓。
花朝節拍賣會會場。
鈍痛,從身子骨深處傳來,海浪一般。他停住腳步,痛苦的彎下腰來,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彩燈輝煌,花團錦簇。
人潮如織,美人如雲。
一步之遙。明月樓的大門就在眼前。
一步之遙,一步之遙。明月樓,明月樓……
“抓住他!他在那兒!”
他已然看不清、聽不清、辨不清,隻是滿腔鐵鏽味血腥氣,混着潮濕的雨氣。
往前跑!
往前跑!
往前跑!
忽然,被一陣巨力一把牽絆住,腳下一空,要跌倒下去。明月樓、明月樓、明月樓……他喃喃着,閉上眼睛。
手腕被一把奪過,他指尖完全失力了,唯一的武器,那尖銳的瓷片,清脆地掉落在地。
珠玉落地,碎聲金石。
最後一絲希望,随大雨滂沱,飄然而逝了。
“白行玉,你的手……”熟悉的聲音随着朦朦胧胧的雨聲,包裹着他,輕柔的響起。
天若有情天亦老。
他強撐着,用最後的力氣睜開眼,隻見那張熟悉的面孔,那個慘死在汴京城門的人,那個舉城歡慶他之死的人,那個眉眼黧黑如山川,眼神純粹如鏡子的人。
他撲過去,一把揪住衰蘭的衣襟,幾乎是掐着他的脖子,手上卻使不上勁,肩膀不住的顫抖。
“你不是死了……死在城門……死在江湖盟主的劍下……你怎麼來了……”他張張嘴,千萬的話想問衰蘭,卻發不出半點聲音,越焦急,冷冽的美目驟然紅了。
衰蘭卻好像能辨别出他的口型,舒舒暢暢地笑了笑,“我沒有死去。”
“死去的是無惡不作的大盜衰蘭送客手。”
“我名叫古鴻意。”
古鴻意将手放在自己脖頸上,輕輕搭在他掐着脖頸的手背上。古鴻意的手心溫度熨帖着他的手背。可以清清楚楚感知到古鴻意掌心那道疤痕,因錦水将雙淚而落下的疤痕。
“我随江湖盟主的千金,梅三疊,幹了件大好事。
“我殺死了大盜衰蘭,找官府領了三百兩黃金的通緝賞金。正正好好。”
一川煙雨,滿城風絮。
“我來接你走了。”
古鴻意說着便要牽白行玉,去找老鸨交贖金。卻牽不動,白行玉沉默地站在原地,狠狠咬着嘴唇,垂下了頭。
古鴻意稍稍屈膝,低身,去看請白行玉的表情。
古鴻意一怔,慢慢伸出手,指尖輕輕落在他眼尾那一點朱砂痣上。
“……别哭。”雨勢蔓延,古鴻意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