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鴻意抱着白行玉,腳下輕快,幾步便躍下屋脊,落地的時候花叢塵土因震微微升騰,芍藥花瓣輕輕搖擺着。
尚未認清楚房間的分布,陰差陽錯地,古鴻意抱着他走進了西廂房,一床大紅的緞面波光粼粼映入白行玉的眼簾,殷紅刺的白行玉眼波一顫,白行玉扒着古鴻意的肩頭,微微蹙眉,有些疑惑。
西廂房的床鋪,何時鋪上了一床大紅緞面的鴛鴦被子。
雖被古鴻意夾住,他從未停止掙紮,捏着他的肩頭無聲地表示不滿,逼的古鴻意掐住他的手腕。直到古鴻意走近床邊,他本以為自己這樣折騰古鴻意,會被重重摔在床上,幹脆閉上眼,等待着脊梁一擲而裂的陣痛。
古鴻意卻站定片刻,才彎下身來,單手控着他清瘦的腰,很慢地渡他坐到床上。
很慢很穩。
殷紅的床單襯托得他像一具蒼白而殘破的牽絲戲瓷偶。呼吸已然錯亂,發絲淩亂地蓋在面上,隻透出一雙冷冽的美目,古鴻意本扶着他的肩膀待他呼吸穩下來,他的肩頭被攥在大手裡打着顫,古鴻意看得莫名一愣。
“弄疼了嗎。”
如今他們之間力量懸殊,白行玉總是感到古鴻意絕對力量的壓迫感,那種瀕臨窒息的恐懼讓他很難受。
雖然古鴻意從未真的像那些客人一樣虐待他。
白行玉抓住床單,手背青色血管峥峥爆出,他勉強撐住,還是劇烈咳嗽着,“……不要強迫我。”
古鴻意愣了一下,竟爽快答道:“好。”
答的如此快,白行玉反而有些無措和質疑。
自從明月樓重逢,已經數不清多少次,被古鴻意強行打橫抱起,失了行動了。白行玉心中冷笑一聲,古鴻意當真是盜幫的人。
也罷,誰讓自己是個廢人了。物競天擇,該受欺負。
不過,古鴻意卻完全說不上粗魯,反倒性子慢慢的。
白行玉歎口氣,便蹙眉,神色嚴峻,說道正事,“千紅一窟定會來。”
面前,古鴻意卻無什麼緊迫的神情,反倒慢慢半跪在他身前,直到視線與他平齊,才緩緩伸出手。
古鴻意竟然開始很仔細地順他的頭發。
白行玉下意識躲了一下,向後微仰去,卻發現古鴻意别無他意,隻是想認認真真地整理他的長發。
他的頭發極黑而軟,抛了光的軟紗綢子似的,古鴻意纖長的手指穿插其中,填的滿滿當當,一點也不着急地細細把他因風淩亂的長發捋順。
白行玉有些惘然。
明明,劍門師尊告訴過他,那衰蘭送客手生性急躁,又十分暴虐,十步殺一人,等不及對方一句解釋,衰蘭便會怒下死手。
但至少,明月樓重逢後,古鴻意對他說的每一句話,語氣都是溫柔的,不緊不慢的。這一點,完全不像傳聞。
“沒事。”古鴻意一邊說着,眼睛亮亮地盯着他稍發紅的耳側,把順好的發絲别在他耳後。
“千紅一窟是跟我師兄有仇,與我何幹。殺我,是她不義。”
古鴻意表情認真,眉宇間是一團不迫的柔和,白行玉卻覺得他天真的可笑,不像在江湖摸爬滾打風塵仆仆的樣子,簡直像個涉世未深的閨閣俊秀。
那千紅一窟為何撿他們倆走?
因為她善嗎?
白行玉完全無法理解古鴻意的莫名其妙的正義觀。在明月樓初見時也如是,古鴻意平時當慣了賊,那時候,卻莫名非要守規矩去交錢,如果那一晚,他們便遠走高飛……
古鴻意不會挨那三個血洞的傷。
白行玉輕輕垂下眼眸,盯了盯古鴻意的腰腹。
心中又冷笑一聲,白行玉想,“讓他來劍門曆練一番,到時候指不定誰去救誰的風塵。”
“我師父說,不能竭澤而漁。你先養傷。”古鴻意正色道。他的記憶停留在白行玉跌跌撞撞舉起霜寒十四州,去替他殺了追兵。
“我比你醒的早,傷好的差不離。”白行玉一把奪過古鴻意放在耳垂與鬓角交接處的手,隻顧寫,卻不看他,有些不忿地别過頭去。
古鴻意迫近了他,将手伸過他的肩頭,在他薄薄的背上點了一下。
白行玉一下子繃緊了背。
白行玉的背上,血痕漸漸滲出衣物。剛剛在屋頂,古鴻意已看得清楚。
“我來幫你。”古鴻意的手指挑開他後頸處的衣領,卻沒有順勢強硬地插進去,隻是簡單看了一眼他後背的傷勢。
橫亘一條醒目的長紅,顯然,白行玉憑自己并不能做到換藥,就這樣擱置着。
白行玉推開他的手,很堅決地搖頭,“不用。”
古鴻意沒再強迫他,思索片刻,指了指自己小腹,“我也是靠你幫忙的。該看的你都看了。”
白行玉睫毛顫了顫,郁結着什麼話,才緩緩寫道,“我們,不一樣。”
他的眼神很決絕。白行玉伸手壓在自己衣襟上,再次搖了搖頭。
陷入僵持,兩個人都沉默了。
此時,清脆地一聲“叮”,一個銀亮的鐵器,從櫃閣裡滑下,砸在地上。
古鴻意便将那鐵器撿起來,仔細檢查了幾遍,确實不是暗器,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
手铐。
白行玉盯着被拿在古鴻意手中把玩了許久的銀亮手铐,皺了皺眉。
千紅一窟的住處為什麼有手铐。
古鴻意确認了這手铐僅僅是手铐,便随手将它放在床邊,白行玉下意識一躲,古鴻意卻并沒有拿手铐對他動武的意圖,隻是将其輕輕放在床上。
新婚一樣的大紅緞面上放一個銀亮的手铐,看起來詭異地饒有趣味。
其實,根本用不着手铐,讓他把現在的白行玉綁起來,簡直輕而易舉,然後便能剝掉他的衣服。不過,剛剛答應了,不再強迫他,古鴻意想,說到做到。
“我比你好的快。”白行玉拉住他的手,執著地又辯了一次。
古鴻意不作聲,隻是思忖着怎麼說服在這件事上莫名執拗的白行玉。
白行玉正往他手上窸窸窣窣寫着,重複着不用、别管我之流的話語,忽然,古鴻意擡起眼眸,認真對他道:
“你是我買下的。我花了錢。”
白行玉一愣。
“脫了。”
古鴻意冷靜地指揮道。
白行玉花了些時間才反應過來,美目一擡,略驚詫地深深瞧了他一眼。有些不可置信,然後,眼神暗下去,笑了。
古鴻意卻有些發怵,垂下眼眸,想着,是不是不該說剛才那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