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白行玉很乖順倚在他肩頭,再無反抗了。
古鴻意把他穩穩當當放在椅子裡,便轉身去廚房摸索。此處櫃閣整齊,食材新鮮齊全,他心說,之後要好好向千紅一窟道謝。
白行玉靜靜地窩在椅子裡,盯着古鴻意在廚房裡忙碌的背影,他挺拔的背影後是葡萄架子搖曳的光暈,像一個挑兵點将的将軍。不久,一縷炊煙袅袅升起。
煙火氣濃郁地傳來時,古鴻意端着熱氣騰騰的蒸三絲、砂鍋煨湯回到他身邊,熱氣烘的他臉頰呈現輕輕的粉色。古鴻意拉開凳子,坐到他對面,又很利落地幫二人都滿上酒。
“喝酒麼。”古鴻意問。
白行玉本能地蹙眉,其實他最讨厭酒。
在劍門,他從不喝酒,他的劍法秉持絕對的嚴謹和理智,一招一式皆有定數,酒,隻會亂了他的劍心。
更毋庸提及在明月樓。……在明月樓,他被強硬灌下不知多少烈酒。
但古鴻意眼睛亮亮的,“你那碗,溫好了。我習慣喝冷酒。”
白行玉點頭表示感謝,他神情淡淡,沒有直接拒絕古鴻意。
古鴻意揚起脖頸,将酒一飲而盡,很快意。白行玉坐在他對面,隻是靜靜地看他喝酒。
“華山臨行前,我便飲下師兄三大白蓬萊酒。”
“冷酒,助我劍快。”
白行玉不動聲色,隻是心中冷笑:“難怪那時,你出劍沒一次穩的。”
白行玉靜靜地觀察着他飲酒的樣子,有些好奇。此酒當真好喝麼。
他便欲伸手去拿酒杯,鎖鍊清脆搖晃,他才想起自己尚且被鎖着,而且是個花卷。
白行玉便自顧自輕輕向前俯身,靠近桌上那個酒杯,微微垂眸,像一頭鹿臨湖汲水般,把嘴唇輕貼了上去。
喝了一口便開始咳嗽。
天下酒都一般苦。到底為什麼有人癡迷飲酒。
咳嗽到心口痛起來,又聽見古鴻意的聲音,“我喂你。”
古鴻意大概以為隻是因為他戴着手铐,姿勢不便,才會咳嗽。一擡眼,古鴻意已舉着酒杯,來到自己面前。
喘着氣,白行玉本想拒絕,他最讨厭酒。
但是看見古鴻意明亮的眼睛,又看見那一桌暖洋洋熱騰騰的飯菜,他蹙眉,最後還是點點頭。
他配合地揚起脖頸。
喝一杯,沒什麼大不了。
反正自己根本幫不了古鴻意什麼,這件小事,順着古鴻意也無所謂,别掃興了。
他仰着脖頸,整個人也順勢稍稍向後倚靠着,古鴻意居高臨下,擡起手腕,傾斜酒杯,便灌下酒去。
他狹起眼睛,隻顧吞咽,還是覺得,酒很難喝。
喉嚨本能地發痛,手背不自覺地想抓住什麼支點,卻被鎖着,徒勞地動動。
他覺得這個姿勢有些恥辱。
客人也是這麼對他的,綁起手腳來,捏起下巴灌酒,故意灌的很快,要嗆他玩。
一模一樣的姿勢,讓他又回憶起那些事情,吞咽的節奏不自覺慢下來,便亂了套,又或許這樣喂酒本身就易估量不好輕重。總之,他頂不住古鴻意的澆灌,嗆住了。一縷清白的酒水從嘴角溢出。
古鴻意愣了神,便把酒杯移開,看見他向後仰着頭,睫毛在顫。
因此看清,薄唇之間,水色稍動,是舌稍往前探,頂着上颚。
白行玉幾乎是本能地這樣做。
這是日積月累而來的經驗,這樣不容易嗆到。
他還是很讨厭酒。
古鴻意怔了怔,才慢慢說,“抱歉。”
“早說,你不喜飲酒。”古鴻意垂眸,把餘酒一飲而盡。
怕掃你的興。白行玉搖頭,自嘲地輕笑了一下。
總不能直接對古鴻意說,剛才那樣子,太像在明月樓的時日。自己也隻是生理性的不喜歡。
有些傷痕在心裡,比黥刑更長久。
古鴻意垂下眼眸,見白行玉縮在緞子裡。
他在很微弱的痙|攣。
衰蘭送客手看似衣冠破爛毫不講究,可做梁上君子必然心細如發。古鴻意也許明白了什麼,他便這樣緩緩道:
“烈酒燒心,無益療傷,以後我們便都不喝了。”
聲音很輕。
古鴻意很快把酒杯與酒壇收了起來。
白行玉眼眸擡了擡,有些訝異。
但他隻是很乖地“嗯。”點了點頭。
忽然,廳堂大門“砰——”一聲被推開。
一道清亮的女聲随春日的微風飄來:“都醒啦?”
千紅一窟一身紅衣,帶着一身花香氣闖進屋裡。
“老闆娘?”古鴻意蹙眉。
千紅一窟鳳眼一挑,“好久不見,小衰蘭。”
她直接喚出了衰蘭送客手的名号。
下一秒,她的目光卻被裹成花卷的白行玉身上完全抓住。
大紅的緞面把人裹在其中,襯得皮膚更加慘白,而散落的長發烏黑如黛。
一對瓷白的肩頭隐約露着,其餘什麼衣物都沒再穿,大紅緞面之下,空空蕩蕩。
玉色的一雙手腕并攏在一起,其上銀光閃閃,赫然一支鐐铐。
千紅一窟心中大罵:“當真年輕人!”
她飄逸地一轉身,速速閃去,不忘把門重重地合上。
“砰——”
*
明月樓。
“你是說,那個啞巴被人贖走了?”
老鸨癱坐在地,直不起腰來,“是、是。”
“白費了我給你的三百兩黃金。我看你還是不想要腦袋了。”面前的男人噌地拔出斧頭,寒氣逼人。
那是一把鈍而黧黑的長斧。質地厚重,拔出時卻毫不笨重。
“誰贖走了他?”
“是……白大俠,白幽人。”在千裡寒霜般的威壓下,老鸨幾乎發不出聲音。
得此答案,持斧男人眯起深邃的眼睛,随即,仰頭哈哈大笑。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