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連稻草人收到的“投資”,都是用這種貨币支付的。
規模龐大的虛拟資産交易,此時像是在冰層上扯開了一道豁口,讓人首次得以窺見冰川下方洶湧的暗流。
——你看,這位那位、那麼那麼多人都買了這種貨币,你知道的,申購需要提交的那些材料……大家都在同一個圈子裡,就直接用虛拟貨币換虛拟貨币,這不是比美金直接交易安全?
——你說兌付風險?天啊、開什麼玩笑,這裡可是哥譚。你可以不相信政府、不相信上帝,
但你永遠可以相信韋恩。
斯特凡諾松開手。
他若有所想,動作因此有所遲疑,指尖在男人唇峰短暫地停留了零點幾秒。
“你還想知道什麼?我不太确定——網上傳的那些指控?公司?”他向後倚在長桌邊緣,“那些消息傳的有點過頭了,沒那麼誇張。至于公司,處理的流程基本順利,最後應該也不會有太多影響。”
布魯斯耐心地聽完:“我呢?在你的計劃裡準備怎麼安排我?”
斯特凡諾沒說話了。他的身體線條輕微地繃緊了、從後頸到手指——那點欲蓋彌彰的小動作;年輕人敏銳地意識到這似乎是一個需要謹慎回答的問題。
“公司?公司如何我不關心,對我來說破不破産都無所謂。但你把公司看的很重,我知道你的本事、所以公司最後肯定什麼問題都沒有。”黑發男人站起身來,“那我呢?我在你手裡擔任什麼角色?你呢?你給自己安排了什麼?”
布魯斯·韋恩先生身量高大——反正比他弟弟高多了,隻不過平時掩蓋在量身定制的那些漂亮衣物底下根本看不出來;所以當他真的和人壓近距離的時候,會帶來相當糟糕的壓迫感。
他自己當然深知這一點,甚至在如何應用這項技能上早就得心應手了:斯特凡諾看上去有點受不了了,于是他在弟弟真的後退或是偏頭回避之前停下了向前逼近的腳步。
“明天會發生什麼?你準備等明天天亮直接辭職?”這種假設有點極端了,但如果真的有用,難保斯特凡諾幹不出來,“怎麼樣,想好怎麼說了嗎?”
“……”他們的距離太近了,這不是适合放松談話的距離。斯特凡諾明顯被他逼的有點心煩意亂,看上去已經非常抵觸這場還沒結束的對話了。“整出這副興師問罪的樣子給誰看?”他的聲音低而沙啞,“什麼時候我做事還要先征得你同意了?”
“話說得好聽。你做什麼事情問過我的意見?上一次來問我還是在說左邊的花圃裡要種什麼花,哦、不好意思,我都忘記你已經半年沒回去過了。”
“種什麼花?哈,”小韋恩先生笑了一聲,“你還好意思說這個。容我提醒一句,你告訴我的是‘随你喜歡’,就和公司一樣,你剛剛才說過‘我不關心’。我就想問,你的意見是什麼很重要東西嗎——”
話還沒說完,斯特凡諾被嗆到一樣低頭咳嗽起來,大概還是今天喉嚨難受的問題。布魯斯清楚聽見他因為這不合時宜的咳嗽罵了句髒話。
總之、總之,這場愉快的對談就此進入尾聲。
斯特凡諾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正因為他什麼東西都沒拿,直到過去好幾分鐘,布魯斯才在門外辦公室秘書們詫異的目光中意識到斯特凡諾是獨自離開了。
等韋恩先生晚上回到莊園,進入大宅,看見阿爾弗雷德正在前廳等他。
規整穿着襯衫與馬甲背心的男人正俯身收起桌面上的一隻茶盞;聽見門邊的動靜,阿爾弗雷德擡起頭來:“你們又吵架了?”
布魯斯的腳步一停。他自己着實想象不出斯特凡諾會打電話回來告狀的樣子,于是隻剩下一種令人意外的可能:“他也在家?”
這座宅院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寂靜而空蕩,随着夜幕降臨陷入一片深沉的黑色。阿爾弗雷德端着茶盞和一隻小碟準備走向廚房:“已經走了。我建議您——”男人比了個手勢,“考慮選修一下人際關系學。”
韋恩先生沒接話。他轉頭時透過門廊下的玻璃窗看見外面的花圃,一叢繡球花郁郁蔥蔥。
今晚,斯特凡諾突然回來了。
他來的時候天色才剛剛完全黑下來,阿爾弗雷德正在書房裡進行日常整理,小韋恩先生就這樣不聲不響地突然從門邊冒出來:“——哦,斯特凡諾少爺,”男人從步梯上走下來,“廚房裡剛泡好了熱茶,雖然不是您最喜歡的那種茶葉、但我想應該沒太大關系。我先給你倒一杯來?”
年輕人身上連外套都沒有穿,襯衫的領口沒有扣緊,松松地散開了;阿爾弗雷德的眼神很溫和,看起來像是注視着一隻落單的孤雁、跌跌撞撞地飛回家來。
他們一起走回樓下的廚房裡。
隻不過最後茶也沒喝上,阿爾弗雷德陪他吃了一頓很簡單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