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裡克匆匆趕到時,韋恩先生已經在房間裡等他很久了。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身邊桌上、地上、椅子上攤放着淩亂的紙頁,旁邊的平闆、手機亮着光,聽見開門的動靜也沒有回頭。
斯特凡諾今天上午才剛剛被從醫院放出來,這時候本不應該再和自己多見面,但帕特裡克心裡也有數:突然出了這種事——如果不立刻解決,斯特凡諾怕是晚上連覺都睡不着。
……不、對斯特凡諾來說,這或許遠比睡不着覺還要嚴重得多。
傍晚的時候,系統報警。
幾個月前技術更新了整套管理系統,在倉庫所有物品的基座上加裝壓敏裝置、物品增設定位器,隻要保險庫内擺放的物品有非法取用和移動都會觸發警告。而就在幾小時之前,整套系統有98%的物品全線告警、緊急狀态下的庫門随之鎖死,進入了非常狀态。緊接着,技術追溯這些物品信号的流動狀态,發現信号時斷時續,穩定下來之後顯示這些藏品被分别送往了哥譚市的兩處大型碼頭:哥譚港年集裝箱吞吐量接近3000萬标準箱,亞當斯碼頭和狄克遜碼頭都擁有5個以上的萬噸級集裝箱泊位,碼頭岸線總長超過2000米——斯特凡諾等他在另一側的沙發上坐下了才開口:“我們各去一個點。”
“不行。”
這讨論還沒開始就直接宣告終結了。帕特裡克想都沒想:“你不能單獨去。”
“狄克遜碼頭和亞當斯碼頭在九點半各有一批船要出港,現在已經是八點半多了。”斯特凡諾從桌上翻出兩份時刻表給他看,“如果把人分成兩批成不了任何優勢,就這麼點時間也不夠你跑兩趟——我現在在和你講事實,别臭着臉。”
聽到這裡,帕特裡克的臉色也沒比原來好上多少。“我去一個點,然後另外再找人帶隊搜另一個點,再留一部分人機動、這根本不是什麼問題。”
韋恩先生把紙翻過面,拿筆畫了個草圖,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亞當斯離市區更近、就是離警局也近,你帶人現在就出發過去,留一個小組給我,我十分鐘後出發去狄克遜。如果東西在亞當斯最好,你直接現場解決。如果東西不在,你就馬上轉道過來接我。”
“那就讓他們去開櫃子,你不要自己去找——不是、我真是……你為什麼非得要自己過去?”差點被他繞進去,帕特裡克有點生氣了,“要是東西就在狄克遜呢?不管到時候去的是警察還是幫派的人,直接在現場等着你自投羅網,你把自己攪進去有什麼好處?”
茶桌的另一側,斯特凡諾不為所動。
他停筆,安靜地等着帕特裡克發完火。“那是我的。從19歲到現在,那是我手裡的所有東西。這些東西我但凡一天不能看到、我隻要一想到這些東西某一天不翼而飛……我就感覺自己要瘋了。”韋恩先生正用無比平靜的語氣說出這些句子,他一邊繼續說、一邊在桌下用力捏緊了自己有些輕微發抖的手指,“我想把一切我看上的東西據為己有——全部鎖在保險庫裡,鑰匙和燈光隻在我的手裡,隻有我擁有、隻有我能看。
“去年的這個時候董事會剛把我投上CEO、控制整個公司這件事遠比之前拿到馴鹿公園那塊地的感覺還要好……這很難形容,但是我享受這種感覺。
“——你我共享過一條命,所以除了你、我隻相信我自己。我不會讓任何人代我。”
屋裡一片寂靜。
帕特裡克的臉色非常難看:“……你這疑心病和控制欲早他媽該治了。我前兩年要是抓你去看心理醫生現在也不會搞成現在這鬼樣。”
“你喜歡的話——可以。”斯特凡諾無所謂,“下周就可以。回來以後就去也行。”
“我喜歡?我是不是還應該慶幸還沒看到哪天你把人也鎖在保險庫裡。”
韋恩先生冷漠地扯了下唇角:“我還沒真瘋。”
時間。時間并不會因為任何事停止。
“……我把我經常帶的那個小組留給你。”帕特裡克起身,“東西找回來以後你就和你的寶貝過一輩子去吧。”
斯特凡諾擡頭看他:“我也愛你。”
帕特裡克不想再和這清醒的瘋子多說一個字;他趕時間、起碼要在四十分鐘内從城市的另一頭再趕到斯特凡諾那裡,此時一言不發、頭也沒回地摔門出去了。
天氣預報今夜有雨。
也許是天氣的原因,今天的信号很差。不僅是丢失物品上裝設的發信器信号飄忽不定,通訊頻道也很不穩定,亞當斯那邊的隊伍十分鐘之前就沒聲了,最後傳來的信息是“還沒找到”。
和昨天剛剛過境的熱帶氣旋有關,哥譚港的所有碼頭都還沒有完全恢複作業,雖然這也實在算不上什麼好消息,但在這個時間段,園區裡因此基本沒有工作人員。等到他們沿着碼頭岸線轉過接近三分之一的路程之後,那些發信器的信号終于穩定下來了:碼頭的燈光在雨中晦暗不明,觸目所及,近乎滿載的貨櫃船擁有山一樣沉重的陰影,此時正在一處泊位停靠——那就是信号的終點。
晚上九點五分,信号範圍内一無所獲的第6個集裝箱。
他們正走向第7個。
撬鎖、開門,旁邊的人上前替他拉開貨櫃門,左右兩個先進去檢查過裡面沒人,這才退到外面。
斯特凡諾側身走進露出一道縫隙的集裝箱内。
——在這裡。
隻要掃一眼他就能确定,裡面擺放的全是從倉庫裡運出來的那種灰色貨箱。标準尺寸的集裝箱有6米多長,這整個集裝箱裡整整齊齊地塞滿了大半,不過看這數量肯定還不是全部,他一邊走近一邊吩咐外面的人再查看一下後面的集裝箱,然後走到距離最近的那個貨箱旁邊,輸密碼開箱:
密碼盤發出輕微的“嘀嘀”兩聲,箱蓋掀起,裡面露出一大片幽幽閃動的綠光。
年輕人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
他低頭看着箱子裡的東西發愣,防風外套上殘留的雨水正順着兜帽的邊緣流下來,一滴一滴地落進箱子裡。
斯特凡諾伸手撈起一把。
那些正閃着光的小東西全是原先裝在藏品上的那種發信器,但都是全新的,不是從藏品上拆下來的,此時全部在盡職盡責的工作,不停地向外發送信号;他又連續開了旁邊的幾個箱子,裡面還是那種發信器:
在哪裡?……不在亞當斯,也不在狄克遜,那些東西去哪了?
“你的收集品不在這裡。”
“……我的東西呢?”他的聲音有點輕微的發抖,完全是因為情緒激動和焦慮。斯特凡諾把貨箱的蓋子甩上。
他的手也在發抖。
此刻,他簡直要花上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勉強把視線從那些箱子上移開、強迫自己的腦子轉動起來。
手電的光束從背後照過來,他低頭看了一眼腕表:現在是九點二十三分。
“出來。别讓我進去請你。”
黑暗裡,身處貨箱深處的男人緩慢回過身來,狼眼手電的強光在轉身時晃到了他的眼睛,他舉手擋了下臉,低頭向集裝箱的門走來。
他走出那個黑暗的箱子。
原本守在外面的幾個人早就倒在地上不知死活,但鑒于門口站着的是蝙蝠俠,這些人應該離死還很遠。隻是等走到甲闆上了才看清周圍的情況,拜今晚大雨所賜,海上風浪不小,但先前的船身晃動不隻是風浪的原因——這艘船居然已經無聲息地離港了。
甲闆邊緣的護欄之外是一片顔色發黑的大海;另一側,哥譚港隻剩下一片被細雨模糊的燈光。
“你赢了。”他踩過甲闆上的積水。
蝙蝠俠看着他的臉。
昏暗的燈光下,披風騎士長久地沉默。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聖誕”才是哥譚市最大的洗錢犯,不過他從不真正露面,現在又有剛剛被舉報的“韋恩”擋在台前,他本身就是整件事裡最大的既得利者;聖誕在哥譚紮根多年、而這邊的虛拟貨币剛剛上市不過幾個月,也許就是他脅迫韋恩洗錢、然後要在韋恩出庭作證之前把人滅口;
隻要抓到這個人,有關韋恩洗錢的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但如果斯特凡諾就是這個洗錢犯。
那麼隻要“聖誕”消失,一切都将死無對證,隻要等這一陣的風頭過去,他還可以另起戶頭,哥譚還會出現新的洗錢犯,也許叫“一月”、也許叫“冥王星”,随便叫什麼都無所謂,根本沒有人會在意。
至于斯特凡諾·韋恩本人?
他是被“脅迫”的。他隻是哥譚犯罪陰雲下善良的市民、優秀的青年企業家,他隻是想保護自己的家族企業罷了。
他甚至可以制造車禍、然後差點真的把自己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