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尚書府。
臨近中午,天氣仍是幹冷,門口槐樹的葉子因為寒冷已經所剩無幾,枝頭披了濃霜,正逐漸消解。偶有寒鳥飛掠,利落地撲棱着翅膀飛遠,來往的行人便不由得縮起手,快步走開了。
蘇尚書和蘇夫人已在門口等候多時,蘇夫人一身蘇繡月華錦衫,襯得她端莊娴雅、眉目如畫。兩人看到蘇遇珩一行人,立馬走下台階,迎了過來。
“父親!母親!”蘇遇珩大喊着,扶溫維浔下了馬,溫維浔向兩人行了禮,蘇夫人趕忙把手裡的暖手爐遞給她,她又行禮道謝,卻被蘇夫人攔住。
蘇夫人挽住她的手臂往前走,慈愛地問道:“小浔,這一路還順利嗎?”
溫維浔回答:“多謝夫人關心,很順利。”
蘇尚書咳嗽一聲,眼眶濕潤,朗聲道:“好孩子,叫什麼夫人,快叫伯父伯母。以前是我們虧待了你,以後來了尚書府,這就是你的家,有什麼需要盡管和伯父伯母提,不要拘束。”
“謝謝伯父伯母,沒有什麼虧待不虧待的,伯父伯母多慮了,我在上郢城也沒吃過什麼苦的。”溫維浔乖巧答道。
蘇夫人輕輕握着她的手,唇邊帶着淺笑:“傻孩子,一家人哪有什麼謝不謝的,以後再說個謝字,我可要生氣了。”
“父親、母親,”蘇遇珩心知溫維浔的性格,此刻多說也是無益,給松柯安排了活之後,便快步跟上,插了句話:“午飯備好了嗎?走了一路,都餓啦。”
“你這個貪吃鬼,當然是備好了。”蘇夫人無奈,又轉頭對溫維浔說道:“不知道小浔愛吃什麼菜系,我讓廚房每樣都做了點,都嘗一嘗,哪樣好吃以後再讓他們多做點,可好?”
“好。”被伯父家的熱情感染,溫維浔唇角綻放出輕盈的笑意。
等溫維浔進了膳廳,就着侍女們端上的水盆洗了手後,才更知道什麼是“熱情”。
蘇夫人吩咐道:“今日是家宴,你們不必在旁伺候着。上完菜就退下吧,半個時辰後再上糕點和茶湯。”
“是。”侍女們行禮,接着魚貫而入,一邊上菜一邊娓娓報着菜名:熏菜金齑玉鲙、玲珑牡丹鮓、桃花蝦仁、一品豆腐、燒冬筍、煮麸幹、醋溜雪菜、蜜汁火方、鳳凰魚翅、清蒸山藥、鍋塌山雞……蒸、鹵、燴、燒、拌、炝做法一應俱全,令人眼花缭亂。
離得遠一些的菜,侍女們還特意備了小份放在溫維浔手邊。
蘇尚書夾了一筷冬筍放進蘇夫人碗裡,蘇遇珩見狀,也夾了一筷給溫維浔,解釋道:“不知道上郢城有沒有吃冬筍的習慣?上京城百姓愛吃冬筍,贊它 ‘金衣白玉,蔬中一絕’。家裡的廚師,做冬筍是一絕,入口鮮嫩緊緻、甘甜可口,快嘗嘗。”
溫維浔的柳葉眉彎了彎,笑道:“珩哥哥這就不知道了吧?按照上郢城的氣候,楠竹差不多在立冬前後開始生長,然後在冬至破土長成冬筍。楠竹适宜生長在溫暖濕潤的南方,所以上郢城的冬筍,說不定比上京城還多呢。”
蘇遇珩奇道:“這你也知道?”
蘇夫人忍俊不禁:“你這養尊處優的小兔崽子,早知道就把你扔去上郢城,跟着小浔一起,學學這些莊稼地裡的東西,長長見識。”
蘇尚書見狀,不由得開始懷念舊人:“說起來,我和秋白也是因冬筍結緣。那年科考是在初春,我的包袱被人偷走,路遇秋白,他慷慨解囊,包了我整個科考的路費和茶飯。”
他夾起一塊冬筍放進嘴裡,品嘗那一絲回甘,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後來我才知,他也是寒門出身,我倆考完科舉,連等放榜的盤纏都沒有了,隻好結伴去山上挖冬筍,這冬筍也是救了我們命的好東西啊。”
溫維浔低頭嘗了一口冬筍,内心說不出的酸楚、遺憾與難過,她強忍下自己的心緒,問蘇尚書:“伯父,既然我父親也是參加了科舉,為何後來做了将軍呢?是考的武舉嗎?”
這個問題更加戳中了蘇尚書的心扉,他放下筷子,眼睛凝視着窗戶上的花紋:“那年他是狀元,我是榜眼,依照慣例,隻有狀元可到翰林院入職,榜眼和探花會由皇上任命到不同的地方做太守。”
他的視線描摹着繁複的花紋,心思随着花紋蜿蜒至更久遠的歲月裡:“後來,皇上敲定了榜眼任命至北笛城,北笛城地處西北要塞,肩負着防禦胡羌族的重任。可我自小體弱……”
蘇夫人溫柔地拍了拍蘇尚書的後背,蘇遇珩遞了杯冒着熱氣的茶水給父親。
蘇尚書擺了擺手,茶杯還是放在了他面前。新倒的茶水氤氲着水汽扶搖升起,遮住了他的神色,他歎氣道:“我身體不好,怕冷、易咳、多病,秋白便自行請纓到北笛城去,換得我入了翰林院。”
他的手虛虛圍着水汽,感受着水的溫度,不敢想那些年的西北是怎樣的光景:“邊境苦寒,但秋白能吃苦,練就一身上陣殺敵的本領,和運籌帷幄的智慧。從他鎮守北笛起,到回京後,整整十年時間,胡羌族不敢來犯。雖然解決了朝廷的心腹大患,但是想來,皇上也是從那時,就開始忌憚他了吧。”
溫維浔的心裡,油然生出痛楚和自豪交織的情感。
為了邊疆的安定而鞠躬盡瘁的父親,命隕于翻雲覆雨利益至上的朝堂,令人惋惜和痛楚,為父親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