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間,應秋在青帳裡看到了母親的手腕,擺拂落下在床榻邊。
在一瞬間的僵硬後,應秋聽到了爆發的哭聲,許凝畫幾乎要昏厥過去,痛苦如漩渦一樣包圍了所有人,帶着不可抵抗的力量,将一瞬間的光陰拖進深不見底的深淵。
應秋眨了眨眼睛,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她幾乎要覺得這是一場詭谲的噩夢,可是這時候,一種密密麻麻的感覺從四肢百骸分裂,然後便是割裂皮肉的劇痛。
應秋想,原來不是夢。
這劇痛終于交纏到胸口,應秋恍惚裡悶哼了一聲,随後就是腥甜的味道,她眼前一晃,又一晃,這個可憐的孩子終于在滾滾雷聲裡昏了過去。
也許是許朝接住了她,應秋不知道嘴裡被塞進了什麼,苦澀變成了一種詞,她似乎沒法理解那種感受。
她茫然睜開眼睛的時候,應挽之已經不見了,隻有她還躺在床榻上,窗外的雨水已經停了,天色蒙蒙發亮,院子裡的潮濕中帶着樹葉腐爛的味道。
床邊圍了兩個人,她看清楚是誰,是她的師父和師娘。
他們的手裡已經抱着兩個襁褓,遠遠的門邊,許二叔站立在那裡。
應秋慢慢坐起來,可是她還沒有開口,鄭清妍就将珊瑚色的襁褓遞到了她的眼前。
應秋頓住,在柔軟的布料裡,一個小小的嬰孩被包裹着,她是這樣小,這樣白,隻是閉着眼睛熟睡,應秋開口,聲音嘶啞:“她好小啊。”
鄭清妍也低頭去看那個孩子,輕聲道:“是啊,妹妹太小了,可是秋秋,她還能活。”
應秋有些不明白這句話,一擡頭,鄭長風沉默着上前來,這時候,應秋才看到,原來他的懷裡,也有一個孩子。
可是這個孩子要更小、更蒼白,他的臉還比不上應秋的拳頭,隐在襁褓裡,幾乎找尋不見,他的呼吸微弱,讓人難以察覺。
鄭長風道:“弟弟生出來太晚了,他太小了……秋秋,摸摸他吧,我會和二叔帶走他,如果他能活下來,那麼他還有回到你身邊的一天,如果……”
鄭長風的話戛然而止,他似乎在躊躇着措辭,盡力避開另一種真相。
應秋看着這個孩子,她的聲音平靜,“如果他死了,師父,你給我寄一封信就好。”
這句話引起了一場沉默,應秋的手始終放在被褥上,她沒有擡手去觸摸這個孩子。
鄭長風深深歎了一口氣,轉身離去,許慕打開門扉,門外薄薄亮光撲進來,他說:“秋秋,你祖父會來接你,秋秋,你得回去,你得守住你父親母親的東西……”
許慕的聲音結束在這裡,他大踏步走出門去,帶着鄭長風奔赴百丈山,他們會翻山越嶺,抵達另一個隐秘的地方,也許在那裡,還能拯救這個羸弱的生命。
應秋輕聲問,“姐姐呢?”
鄭清妍忍住心酸,“在後山。”
應秋點了點頭,她翻身下床,推開門扉,院子裡,那棵巨樹的澄黃葉子滿鋪了一地。
應秋身後跟着默不作聲的鄭清妍,她們一路往後走,終于順着石階攀上了高高的山坡,在那裡,泥土是濕潤的烏黑色,山脈是霧藍的陰影。
應秋看到許朝和許凝畫,他們并排站着,面前是一座石碑,石碑後是一個長長的土坑。
她掠過兩人,她看向土坑裡,棺木還沒有合上,應挽之的臉色是這樣蒼白,瘦弱而毫無血色,她還是穿着漂亮的月白衣裙,幹淨而整齊。
應秋低頭去看,她慢慢地、慢慢地直起身子,輕輕退到了石碑前,石碑上隻有簡單的字——應挽之之墓。
許朝輕聲道,秋秋,要合棺了。
應秋的眼神沒有挪動,她隻是點了點頭。
捶打釘子的聲音在山間響起,應秋的眼神始終沒有從石碑上移開,許凝畫的眼淚又悄無聲息流了滿面。
許朝開始往棺木上落土的時候,許凝畫哭着跪在地上,用手一把把捧着泥土蓋上去,應秋沒有哭,她隻是跪在許凝畫的身邊,一樣捧起濕潤的泥土,一點點掩蓋棺木。
鄭清妍的淚水落在襁褓上,那個小嬰兒卻忽然難受似的哼哼唧唧哭起來,可是這聲音這樣小,幾乎算不得哭聲,連初生野貓的叫聲也不如。
土堆已經隆起,山的背面,太陽隐隐約約将要升起,在遠方的石階上,登上來兩個人。
那是應秋第一次見到所謂的祖父。
這是第一次,她見到裴承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