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懷聞言垂眸,沉默不語,袖中的手不自覺的攥緊了些。思緒回到了那日面聖,明德皇帝單獨召他入殿的場景:
“臣車騎大将軍許懷,參見聖上。”
“好一個車騎大将軍!起來回話。”
明德皇帝看着眼前不卑不亢的少年将才,精明的眸子微眯,裡面有贊賞,亦有些緬懷。和她......還真是像啊!同樣都是渾身傲骨,氣度自華。
看他良久,又說了些贊賞的場面話,皇帝才終于在桌案上拿起一幅舊畫像遞給許懷:“打開看看,可識得畫中之人?”
許懷接過畫像,不知為何他有種預感,這幅畫像一旦打開,他的人生将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握緊畫柄,将畫像徐徐展開:煙雨揚州,瓊花落盡,一素衫女子容顔清麗,傲立其中。細看女子眉眼深處,一陣熟悉感猛然襲上心頭。許懷的視線移向提字處,“慕容舒”三個字映入眼簾。
“這是...揚州慕容家?”許懷猶疑道。
皇帝點點頭,仿佛陷入了深遠的回憶:“朕當年微服私訪,到揚州之時偶遇慕容氏,與其相談甚歡,情投意合。不料她知曉朕是大盛天子後,拒不入宮為妃,還一怒之下不告而别……”
他歎了口氣,才繼續道:
“輾轉多年,朕才得知她早有身孕,卻隻能在外産子,保全慕容家的家風。因此落下了病根,不久便撒手人寰了,徒留一子孤苦伶仃啊。”
皇帝邊說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許懷。
“幸得丹華與慕容氏情同姐妹,慕容氏死後,那個孩子便養在了将軍府的門下……丹華死前含淚将此事告知于朕,希望真相大白後,可以饒恕許家的欺君之罪。你,可聽懂朕說的話了嗎?”
許懷震驚之餘,内心說不出來是什麼感受。隻是看着畫中女子久久出神,最後斂下眸中複雜的情緒,朝明德皇帝恭敬行了一禮,道:“聖上家事,臣許懷不敢置喙。”
皇帝一聽,這娘倆還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個不願入宮為妃,一個竟也不願認祖歸宗回歸皇子身份,着實令他頭疼!
他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大手一揮,道:“你初回盛京,車馬勞頓,朕允你休整一段時間再來回話。”
又話鋒一轉:“對了,許之騁有個女兒,朕聽聞你十分疼愛她。”
許懷瞳孔一震,看向明德皇帝。
皇帝将他的反應看在眼裡,态度有些莫測,“女兒家,終歸是要出嫁的。以許家的背景,除了皇子府,她不會有别的姻緣。不過人選嘛,還需斟酌一二。”
許懷還想說點什麼,皇帝已經沒有耐心再聽。
“回去吧,想好自己到底姓什麼再來見朕。”
......
書房内,許之騁看着許懷面色凝重,一言不發,心下了然。
許懷,雖然不是自己親生的,但是從小養在身邊,随他征過大小戰場,脾性如何他最是清楚。他也相信,對于之後要以何種身份面對人生,眼前人自有決斷。于是便沒有追問,而是換了個問題。
“懷兒,念兒和二皇子的婚事你怎麼看?”
許懷猶豫片刻,給出評價:“......并非良配,但畢竟是念兒自己的選擇。”日後若有什麼,他護着便是。
許父聞言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重重地拍了拍許懷的肩,長歎一聲,“臭小子,人啊還是要聽一聽自己内心的聲音,不然是會後悔的!”
許懷雖不解其意,卻還是認真應下了。
入夜,許念躺在床上,久久不敢入睡。一邊思考如何才能體面地退掉她與蕭榮的婚事,以保許家能在此事上全身而退。
畢竟事關皇室尊嚴,她可不敢拿整座将軍府去賭。但她也知道,即使不是蕭榮,也會是蕭三四五六……她的婚事,從來就不僅僅關系到她個人。
一邊又害怕極了,怕她現下想這許多都隻不過是徒勞一場,眼一閉就又回到那凄冷的宮中,和老鼠共飲一碗水……怕再次聽到将軍府獲罪入獄的消息、怕身邊至親不斷死去,怕今日的種種美好與溫馨都隻不過是她死前一場奢侈的春秋大夢……
想到這些,許念睡意全無。于是,沒有驚動任何人,她簡單地披了件外裳,便一個人悄悄走出了房門。
許念漫無目地閑逛着,細細看遍将軍府的每一處景色。不知不覺,竟來到了許懷的院前。隻見裡面燈火通明,時不時有衣決翻動和揮劍如梭的聲音。
......表兄竟也沒睡麼?
于是她放輕腳步,暗暗調動起内力,雖然還沒有完全恢複,但攀上這小小的院牆應該還是易如反掌的。
成功上去後,許念僅漏出一雙眼睛看向院中她那同樣未眠,正在練劍的表兄。她有好久沒能如此靜靜地看過他了......
夜色皎皎,月光下潇灑勁武的少年仿若驚龍在世,遊刃有餘地揮動着手中銀劍,一招一式氣勢如虹,盡顯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