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在心裡一直盤算着該如何回答公主接下來可能的問題。
“餘尚書,請坐。”
清淼早就知道屋裡哪有什麼百年的沉木椅,那隻不過是殿下為了擡舉餘銘的口頭上的話罷了,所以她一進屋,便随随便便挑了一把椅子就出來了。
但餘銘卻絲毫未動。
“餘大人,快些坐吧,剛剛是本宮的過失,竟讓大人跪了這許久。”
餘銘再次得了殿下的旨意,謝過公主後,方才顫顫巍巍的站起身,象征性的擦了擦額頭似有若無的汗水,一點一點坐在了那“百年沉木椅”上。
面子上雖看着毫無波瀾,但心裡已經将自己的兒子罵了千百遍。
餘镛這個混小子,惹誰不好,竟敢惹長陵公主,這位雖然端的是端莊睿麗,但是沒點手段和謀略怎麼可能從陛下那一衆皇女中脫穎而出,名動諸國。
這混小子真是仗着他祖母的寵愛,無法無天了。本來自己在西南糧草一事就已經算是多多少少得罪了公主府,但是自己想着平日公主驸馬也隻是表面恩愛,公主應當不至于因為此事而刻意為難,而且這些年自己也多多少少揣摩出一絲聖意,那就是要慢慢打壓衛國公府。所以這才兵行險招,本以為不讓公主和驸馬抓住把柄即可,誰成想,唉,這個不争氣的玩意兒。
眼下,怕是公主要從我這裡得些好處,不然可能不會善罷甘休了。
那公主所圖的究竟是什麼呢?
眼下西南糧草雖被自己阻撓,但最後好似也并未出現纰漏,中間波折自己不得而知。但他清楚,當初自己既阻了驸馬的差事,那麼眼下怕是要在别處尋些好處賠給驸馬了,隻怕,公主要的好處還不小,會是什麼?
餘銘眉頭不禁深蹙了起來,這個好處必定是殿下以公主之尊也不便開口讨要的,但卻又是極合适于驸馬的,會是什麼呢?
糧草,
驸馬,
陛下有意打壓衛國公府。
殿下不便開口。
是了,這麼一串起來,餘銘瞬間便隐隐猜到了,應該就是下月陛下要往北疆運糧一事了。
可,這就是個吃力不讨好的活計啊。
額頭的汗水更甚。
餘銘不愧是穩兵部尚書位子多年的老油條,雖行軍打仗的能力稍遜,但是卻是揣摩人心的好手,他想的和魏長陵所圖的分毫不差。
魏長陵給了餘銘這些時間,估摸着他也該想的差不多了。
這才開口道。
“如何,餘大人這椅子坐可舒服?”
“回殿下,自是舒服的。”
魏長陵聽言後,微微勾唇,但是神色卻是冷了下來。
“舒服便好,那大人可想起些什麼?”
餘銘剛要起身請罪回話,魏長陵卻揮了揮手。
一旁的清蕊授意,立刻說道,
“餘尚書還是坐着回話吧,不然傳出去,怕會成了公主苛責于您。”
清蕊聲音是典型的南方女子,聲音溫柔糯軟,很是好聽。
可餘銘卻聽出話裡的警告,意思是說自己剛剛跪了那許久若是傳了出去,便是自己的不是。
唉,這對主仆都不是好惹的。
但心裡卻不由的對魏長陵更欽佩了些,此女隻有十八,卻已經将禦官之道用到如此境地,實屬不易,也不愧于長陵之名。
隻能再次歎道。
當真是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回殿下,微臣想着臣之三罪,應該是跟驸馬調運西南糧草的差事有關。”
餘銘雖然是坐着,但是為了以示尊敬頭卻是微微低着的,此說話片刻,才微微擡頭看了不遠處的魏長陵一眼,看着公主微微點頭,才繼續說道。
“臣自知有罪,是片刻心魔蠱惑,怕着驸馬幹的出了挑,又有着公主您這般扶持和衛國公府的雄厚背景,将臣這數十年心血才的來的位置。”
還不等餘銘說完,魏長陵就接過話來,聲音似笑非笑。
“怕驸馬将你的尚書之位搶走?呵呵,餘大人,你這般的說辭的确很是打動人心,既顯得自己真誠,又說出了自己的苦楚,很是高明,都讓人不舍得問罪于你了呢。”
言罷,話語一頓,再開口時便不似剛剛般玩笑,而是低沉的嚴肅。
“但是,餘大人,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為何要阻撓驸馬調糧,剛剛說的原因可為其一,但卻不是最重要的,至于你究竟是被什麼樣的心魔蠱惑,你自己心裡清楚。”
說完便招來清蕊和清淼,示意她們将自己扶起,等到自己完全站起來。
才看着餘銘頭頂的幾絲白發,冷聲說道,
“餘大人,你年紀也不小了,中年才得這一子,家裡嬌慣些本也沒什麼,但卻偏偏惹了不該惹的人,嚼了不該嚼的舌根,我也不是不能放他一次,隻是該怎麼放,放到何種程度,都要看大人的意思。”
餘銘聽懂了,公主這是話裡有話。
她表面看似是在說餘镛的刑罰可重可輕,污蔑頂撞公主,這一樁罪就足夠毀了他的仕途,何況餘镛不僅僅如此,他還算得上是蓄意毀壞公主名節。那就不僅僅是毀了仕途這麼簡單,甚至都會性命不保,但是如若公主不追究那自然是另當别論。
可公主這話深裡卻是說自己,自己中年奪得高位,本是不易,餘家僅是世家小族,是故自己背後無人支撐,平日裡自己雖說算的上是位高權重,無人敢随意攀咬,但是現今自己卻惹了不該惹的人,那麼這高位自己坐得,坐不得,全看自己眼下選擇,機會隻此一次!
那該如何選擇,餘銘自是不會含糊。
魏長陵冷冷看了餘銘最後一眼,便将清淼留下送客,轉身讓清蕊扶自己回房。
隻留下一句話給餘銘。
“我此前已經請示父皇,為顯對衛國公的重視,本次調運糧草于北疆将由我親自前往,餘大人是聰明人,該知道如何去做。”
聽到腳步聲慢慢走遠,餘銘才起身作揖鄭重回道。
“回殿下,微臣知曉。”
陛下再如何是陛下,但畢竟年事已高,眼下太子未定,群臣搖擺站隊,但可都是兩個極端的事情,要麼成王,要麼敗蔻,這就是十和零的區别,但是無論是哪個,對于餘家而言,都是風險極大。
倒不如跟着公主,此女不凡,無論哪位皇子最後成王,長陵公主都會是立于不敗之地,自己也可保得餘家一世榮華。
後來的許多事情證明了,餘銘所做的确是上佳之策。
但此時的魏長陵并不知道,僅僅是這一次談話,便起到将兵部尚書收歸麾下的作用,這遠遠超出她隻想讓餘銘舉薦衛景時與自己同往北疆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