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風冷得刺骨,剌在臉上,能生出口子。
賀貴妃、韋德妃和郭賢妃又給鹦奴做了新的冬衣,一道往含涼殿去。
媛媛一邊看着細緻的針腳一邊說:“我不曾在針線上留意,反而難為你們想着他了,每年都要親手給他做衣裳,這麼冷的天還要親自過來送。等他醒了,見了這幾套新衣,怕是等不到除夕就要嚷着穿。”
韋德妃道:“這宮裡上下都要請殿下的旨意,殿下自然無暇做針線。——我們閑着無事,做這些,也算打發時間。”
郭賢妃接道:“鹦奴喜歡穿,我們才做的值。”
賀貴妃笑道:“可不正是這個道理。若是連鹦奴都瞧不上咱們的針線和花色,那可真是羞死人了。”
含涼殿裡的笑聲被季符的話打斷:“殿下,昭容似是不大好,緊急宣了李司醫過去。仆方才看見,聖駕也往拾翠殿去了。”
媛媛尚未說話,郭賢妃已恨道:“她好歹是武将之家的女郎,沒學會些骁勇,反而矯情得很。從前淑妃不比她出身高,位分高,有了身孕也沒聽說有一次短缺了物什。偏是她懷個孩子支使司醫圍着她轉還不夠,又日日和杜尚宮尋這要那,像是沒見過好東西似的。她自己不安生,出了事還稀奇嗎?”
媛媛歎氣道:“先别說這些了,我們也去看看她吧。”
然而,媛媛揣着一片好心過來,卻在了解了皇甫昭容所謂的受驚因由後,不禁惱恨。
傅祯在一旁聽着,并無言語。媛媛也迅速緩了神情,變得面色如常。
她想到傅祯親口和她說的嚴查後宮興風作浪者,再想到杜尚宮與她所說拾翠殿裡的出入記檔,她顧及皇甫昭容有着身孕口味别人獨特沒有詳問,不想卻引火上身。她倒要看看,這人究竟還要耍什麼花招!
她正襟危坐,一旁的三妃卻已對她厭惡至極。早前徐瑩在時,因着出身低微,又難孕子嗣,她們再心有不滿也不會真的放在心上,那人不過是陛下疏解心緒的玩物,她們與她過多計較反而不值。
可如今這位皇甫慧姳與徐瑩不同。忠烈之後,一入宮便獲聖寵,有了身孕又立刻晉了位分,這不免又勾起了她們入宮時的初衷,難免心酸。奈何她們實在不得聖心,執着去求隻怕會有傷心,幹脆就不去多想,又把榮華富貴加身的決心貫徹起來了。
皇後是個良善之主,待人寬和,她們自然也十分敬重。偏是這個剛入宮的皇甫慧姳,仗着聖寵,又當着正主的面出言不遜,她們不免為皇後叫屈。
賀貴妃出身詩禮之家,說話溫聲細語,這次卻忽然急言令色,問她:“昭容這麼說,是殿下驚了你的胎?”
皇甫昭容面帶委屈地沖位上的帝後二人道:“妾絕不敢有此心。”
“你嘴上說不敢有,心裡卻已經有了!”賀貴妃因助媛媛料理宮中事宜,自然十分清楚宮裡各處開支和規矩,此刻便當着傅祯的面抖出她的做作,“你平日裡開銷已經超過二品制度,殿下寬恩,不與你計較,你便以為這是理所應當。地方上貢上來的茶哪一味不比你家鄉的白茶好,偏你又說喝不慣,殿下這便又許你自行采買,可你又言說懼于殿下讓你有計劃地購買,你是一日裡要喝多少白茶才肯心安?難保不是你白茶喝多了才腹痛不止,卻又想攀誣殿下。”
皇甫昭容自然沒想過一向溫和的賀貴妃吐出口的話會如此不中聽,面上發燒。
不待她出言反駁,郭賢妃又緊追賀貴妃的話道:“内侍省是遵聖意查問宮人出入記檔,阖宮上下哪裡沒查過?你好好的在拾翠殿養胎,又由李司醫照看,杜尚宮流水一樣的物品往你這送,你何必多心?你不是自小在姚州長大,又才入宮不久,能與何人勾結?”
表面在開脫,實為誅心之言。皇甫昭容面色立刻變了。韋德妃也順勢跟上:“你既說不是殿下驚了你的胎,那便是在說陛下驚了你的胎?”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皇甫昭容在宮裡受聖人專寵,餘妃自然對她生怨怼之心,何況她又言語不敬,不煞她氣焰當真難解心頭之氣。
傅祯卻擡眼看向那幾個妃子,不禁暗自喟歎,阿婆給他選的這幾位娘子,個個不是善茬。
皇甫昭容沒等來傅祯的維護,更沒等來皇後一句辯白,便擡了帕子往臉上抹,哭哭啼啼道:“妾正因進宮不久有諸多規矩不通,這才日日忐忑,唯恐哪裡做得不好落個不敬陛下和殿下的罪名,因而夜裡難安,又身懷有孕,易生胡思,卻并無不敬陛下和殿下之心。三位夫人何必如此誤會于妾。”
誤會?三妃能誤會她?她們倒也不用誤會她,連聽她胡攪蠻纏胡謅八扯的話都厭煩。
媛媛更是覺着皇甫昭容今日有些喪心病狂了。略一思索,她沖傅祯道:“陛下?”
傅祯回眸看她:“什麼?”
“妾早就讓杜尚宮記下了此前對她的責罰,不知陛下還記不記得?”
傅祯壓了眼神。
他有心躲避,她卻不肯退步,也不顧皇甫昭容的腹痛,直接就說:“陛下看重昭容,當日特恩典延後她的禁足,如今看來,反倒是害了她。倘若沒有這一遭特例,内侍省的人也就不必查問拾翠殿的宮人出入情況,更不必讓昭容受這一遭罪。”
這時傅祯又擡了眼。
媛媛繼續說:“既然昭容連每日所需物品都計劃不來,妾便依着宮中嫔妃制度給她供應,也不必再開特例,以免讓她整日想着這點事又生了胡思,動了胎氣。——陛下覺着妥當嗎?”
傅祯卻道:“皇後,你知道的,身懷有孕之人,口味向來獨特,何必如此苛待于她?”
媛媛看着他那股心疼模樣,真想與他針鋒相對地說上一句,她沒懷過孩子,如何體會一個孕婦的口味如何?再者說,宮中有制度,她又不曾苛待皇甫昭容,卻依然讓他心疼了!
“那便依先前所言,禁……”
“皇後!”
傅祯略帶急切的語氣當即引來所有人的目光。他便立刻平和了語調,沖媛媛道:“現下是年關,元日阖宮同慶家宴,昭容頭一次在宮裡過年,且她懷有身孕已是世人皆知的事,不大好……不露面。”
媛媛眸中閃過氣憤,失望卻即刻頂了上去。
“陛下說的是。”媛媛木着臉點頭道,“昭容懷有身孕,一切以皇嗣為重。——既然昭容受了驚,妾便去細問内侍省的人,看他們是如何當的差,竟然驚得昭容腹痛,若是妾查問出來細節來,絕不會徇私!”
她說完就要走,傅祯立刻叫她。媛媛根本不想再聽言語,她連内侍省的人都不傳了,而是想親自過去拿上拾翠殿的宮人出入記檔,嚴審那幾個賤婢究竟去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皇後!”
傅祯喝了一聲。
媛媛止了步,閉眼深呼吸一次,卻并沒有轉過身去,而是無禮地背身問:“陛下是要指點妾審問人時的細節嗎?”
傅祯眯着眼,卻難免有些提不起氣來:“年關之際,皇後要忙許多事,還要照看鹦奴,何必再辛勞做那些?他們若是辦事不周,朕過問就是了,畢竟這事關聯前朝。”
這說到政事,就是讓她避嫌。媛媛便點了頭,擡步出了拾翠殿。三妃留在此處甚是無趣,也走了。
殿内隻剩帝妃二人,皇甫昭容的腹痛已經好多了,這會又擡了帕子往眼周擦,傅祯看着她漸漸隆起的小腹,并沒有做任何回應。皇甫昭容反而不知收斂,抽泣道:“陛下,妾是冤枉的,殿下這是要置妾于……”
傅祯再也聽不下去,冷聲道:“演,你接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