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下來時,媛媛正和雲舒幾人編長命縷,彼時季符也編得認真,媛媛還誇了他一聲“手巧”,季符摸着腦袋憨笑:“若是個笨的,能往娘子跟前送嗎?”
媛媛就道:“你這樣溜須,焉知不是你在自誇?”
而後,殿中就充滿了笑聲。
自從移居淑景殿來,媛媛日子過得平淡又充實,前陣傅楚楚進宮來見她,說她家中一切都好,她也就放了心。
長命縷編完了,符袋也挂在了門上,期盼五月安然。
然而她才要睡下,陣陣雷聲滾過,便有光亮閃爍起來。起初媛媛還以為是殿外的燈燭被風吹得搖擺,正要讓人去滅時,卻先反應過來是起火了。
雲舒拉起媛媛就往外跑,季符卻急着去書房搶媛媛辛苦整理的部分書畫論。
物品緊被搬出來一些,淩亂地散落在殿前場地上,因才下過雨,越發狼狽,這倒不算什麼,幾人看着那自上而下越燒越旺的火,已有門窗破損了,不免驚駭。
靠近淑景殿的兵士見勢就提上桶趕着來救,緊接着,宮中内侍和越來越多的兵士都來救,奈何雷劈殿頂,火光沖天,濃煙滾滾,衆人一時攀爬不上去,根本無法如願撲滅。
喻柬之本是今日不當值,奈何年節之際宮人總有忙碌,因而每每過節,他便留宿值房裡。
聽說太極宮起火,雖不知具體位置,卻莫名心慌,登高一看,越發确定心中所想,緊着就叫上金吾衛一同朝太極宮趕去。
因是夜間,宮門不能輕易開啟,不過今上居于大明宮,是以這次太極宮内起火,宮城以北的羽林軍和皇城裡的十六衛都各自從北和南開了宮門去救火。
向來調動軍隊十人以上者需天子降敕書于兵部,不過各衛不足十人,又為緊急救火而去,倒也情有可原。
喻柬之看到媛媛無礙,繃着的心略有放松。
她雖有遺憾和恐懼,但情緒還算穩:“火勢太大,根本攀爬不上殿頂,别讓人去救了。”我怕經此一事,死傷太多,積怨過深,又添一樁罪愆。
不用她說,盡管喻柬之和金吾等人想救也救不成,隻能不斷地往上澆水,保住門窗和地基,以免把淑景殿燒個精光。
好在更鼓響起時,又來了一場雨,而殿頂也燒得無法再燃,變成了一片崎岖的黑炭,映着天邊微光,顯出頹然之态。
聚在這裡的人也相當狼狽,媛媛則是坐在搶出來的箱籠上,氣得發懵。
若是有人蓄意放火,而無人察覺至殿宇燒毀,必會引聖怒,尤其這一場火燒的還是顧廢後所居的淑景殿,這無疑是在違抗聖旨,或有論死可能。
不過此火起于雷公,而正主也無礙,宮人們和金吾衛也難免慶幸一場,餘衛的兵更是無所謂了,畢竟他們出了力,也不算視而不見。
可是喻柬之卻不認同。他唯恐媛媛因此引來一個遭天罰的惡名。
媛媛自然也想到了這點。将作監負責修築各個殿宇,營建皇陵等事務,掌握各種工藝,自然也會在避雷一事上盡心,畢竟營造一事若有閃失,便是重罪。偏偏她才來淑景殿不久,便有了這樁麻煩,隻怕就是有心之人沖着她來的,不為燒死她,也要捏她一樁罪過。
媛媛和喻柬之說:“前不久,工匠來修補過房梁和殿頂。”
喻柬之意會後,立刻叫住金吾,金吾衛立刻驅散準備上殿頂查看的人,高聲喊:“所有人都不許上殿頂!”
左金吾衛大将軍衛榮是自吳庶人起兵後,吏部和兵部整頓京防後更替的大将軍,然而,因吳庶人造的孽,他和右金吾再不比從前在聖人心中的分量,免不了心中郁悶。
盡管此次起火地點是在顧廢後的淑景殿,若是能查明原因,自然也算立功。
可是不少人因為他這一嗓子,全把視線聚在了他身上,他就立刻來了句:“嗨呀,我是說這場大火已足夠駭人,雖是滅了,卻也不知那塊瓦松了,那根梁要塌,貿然上去查看,恐出意外。想必諸公均不懂營造法式,還是等工部和将作監的人過來為宜。”
餘人中正要說什麼,更鼓響完,宮門就要開了。衛榮便又指揮着為數不多的金吾:“快快,把這裡看管起來,另外,再調人過來,不要讓任何人靠近淑景殿一步。”
轉而又問媛媛,他這樣安排是否妥當,媛媛點了個頭。
她落到這一步,這些人還能恭敬和她說話,算是欣慰。
淑景殿遭雷擊起火一事報到了紫宸殿,果然如媛媛所料,立刻有人給她安了一個災星的罪名,宜應盡快驅逐她出宮,以免給皇室引來更多厄運。
傅祯聽完卻是一掌拍在禦案上,罵了一聲:“混賬!”緊接着又斥其胡言亂語,不配立國家明堂之上,當即就罷了官。
這群人或是落井下石,或是想在得寵嫔妃之前賣個乖,自然就想借此生事,或許能撈到天子的肯定。可他們忘了,顧廢後是太皇太後看重的人,又曾做過六載天子妻,以這樣的罪名将她驅逐出宮,未免是污蔑太皇太後,連帶着今上地顔面都跟着受損。
而留在淑景殿的金吾衛動作迅速,和工部下屬地工部司以及将作監下的左右校署令一同上殿頂查看,拆開鸱吻時,果見一鐵盤中有鐵塊和錫塊,已被火燒得黝黑。向來鸱吻的尾部用以避雷,而這些金屬是引雷之物。
如不見此物,雷公都會挂上污名。
往往修築大工程,需先由工部下達具體命令,再由将作監受命執行。不過淑景殿隻是多年不住人而略有破損,隻是小修,并不需工部再向下傳令,是以,工部容易脫身,将作監卻難逃罪責,隻能嚴查所選工匠。
國朝營建工程,皆取材力強壯,技能工巧者。不過,這些工匠之中也有來自于刑部所分配的被處徒刑的罪犯,尤其在遇到重大工程時,這些罪犯往往是勞役的重要來源。
将作監正愁無法破局,得知其中利害關系後,立刻和刑部商議,不論原由是什麼,去淑景殿修補殿頂的工匠一定要是這幾名刑部的罪犯,趕緊了結此事,以免卷起更大禍亂。
刑部自然無二話,就這樣以罪犯心生不滿蓄意報複為由整理了卷宗,進而遞到禦案前。
傅祯看着卷宗,忽然就氣笑了,說:“你刑部獄現如今闊到如此地步了,都能随意讓罪犯找到鐵和錫了,還有你将作監,能耐到讓這些人把鐵和錫安到殿頂去!”
刑部和将作監忐忑回:“臣不敢。”
敢或不敢的都已經做了。
天子的怒火燒起來,不光最初胡亂污蔑的官被免職,刑部和将作監人也被洗換得七零八落。中書令趙騰和省裡幾位宰相也跟着惶惶不安起來,現如今他們越發難以窺測聖意。也不知這場大火,又會有多少人會因此受牽連。
文融尚在前朝膽戰心驚,才要提醒後宮的皇甫昭儀,千萬要小心行事。
而得了消息的皇甫昭儀表面維護顧廢後時,卻又給賀貴妃潑了一盆髒水。
“貴妃如今掌六宮事,又撫育皇子,可皇子心中所念皆是嬢嬢,她難免心有不滿,好心讓人去修補淑景殿,想來私下裡陰令那群工匠有意作惡,再指使人攀誣,借此除掉淑景殿。”
賀貴妃理六宮事,自然也有耳報神,得知此事後,一時頭昏腦漲。逼着一個詩禮之家的女郎跳腳,必定是氣急了。
她風風火火地去了紫宸殿,當面和皇甫昭儀對峙,指她道:“你是哪隻眼睛看見我做這些事了?你三言兩語就欲引得後宮不甯,那我也可說是你近來總召你那個兄弟進宮,又不知天高地厚地縱容宮人以‘國舅’相稱,明擺着是妄圖後位,這場火也必定是你借‘厭勝’之術引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