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秀和林正清齊齊倒吸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盯着林思危。
真是鄉下小孩不知天高地厚,張嘴就叫長輩離婚,說得跟買個白菜一樣輕松。是她自己娘離婚了,就覺得離婚很容易?
林正清第一個啐她:“小孩子别胡說。”
林思危卻很認真地勸離:“爸,你是怕離婚了沒人照顧你嗎?放一百個心,有我呢。
“還記得你留下的那本《唐詩三百首》嗎?我媽都教我了。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所以我知道爸爸一定很想我。以前我還小,隻會是爸爸的累贅,現在我長大了,我可以給你盡孝。你就放心地離婚吧,我會照顧你,我會給你養老送終。”(注1)
呸呸呸,林正清真是大寫的尴尬。
就眼前這個衣服遮不住肚臍眼、鞋子露出半隻腳的小村姑?
就這還盡孝?
别鬧了,怎麼看都是來讨債的。
林正清臉色很難看,他并不需要小村姑盡孝:“你劉阿姨說的是氣話。好好的夫妻怎麼能說離婚就離婚……”
“爸說得對,我媽也這樣說,好好的夫妻怎麼能說離婚就離婚,你和她離婚是有原因的,是為了讓你順利回城。”
反正三句話不離“我媽”,時刻提醒林正清蘇紅梅的存在。
劉玉秀的臉色又變得鐵青:“好你個林正清,兩頭騙!”
林正清暈頭轉向,恨不得捂住林思危的嘴:“思危你别說了。你媽比你懂事,她就知道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不要再有瓜葛,所以你……”
下一句就是要趕她走。
林思危立即打斷他,調動起渾身演技,深情地:“是的,我媽真正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女人。我媽說,她等了一輩子,盼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可仍然感激上蒼,讓她有這個可等、可盼、可怨、可恨之人,否則生命就像一口枯井,了無生趣。”(注2)
就完,林思危就像紫薇盯住乾隆皇帝那樣,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盯住林正清。
屋子裡一片寂靜,連劉玉秀都被林思危的演技震驚了。這段話說得情真意切,絕對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林正清身子微微一顫,當場被感動。
尤其林思危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活脫脫就是蘇紅梅的模樣,林正清恍惚了。
“你媽……真這樣說?”他聲音顫抖。
林思危鄭重地點點頭。内心卻在暗笑。
就知道瓊瑤奶奶的台詞對你們這些老男人最有用了。
當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就是這樣成為乾隆皇帝的“回憶刺客”,你林正清也逃不過。
畢竟你們這些老男人都覺得自己沒有皇帝命,也該有皇帝運,沒有三宮六院的現實基礎,也敢做三妻四妾的黃梁美夢。
還是劉玉秀清醒,她猛地回過神來,捧着腦袋尖叫一聲:“啊——你們惡不惡心!”
她推搡着林正清,像瘋了一樣喊:“不是給過五百塊了嗎!蘇紅梅這賤人為什麼非要把野種生下來!做出這種臭不要臉的深情樣子給誰看!滾啊,都滾,你們都滾——”
林思危頓時挑起眉。
如果說之前對劉玉秀還抱有一絲同情,這又是“賤人”又是“野種”徹徹底底讓林思危清醒。
劉玉秀竟然知道那了斷的五百塊。
或者,以當時林正清的窘迫,這五百塊甚至有可能就是劉玉秀給的。
她知道林正清有前情,她要林正清去了斷。她隻是不知道林正清早就和别人正經結婚,甚至還生過一個孩子。
既然你也不清白的,就别怪我心冷。
“阿姨——”林思危突然大聲道,“你說得不對——”
然後又去掏麻袋。
麻袋裡别的沒有,證多啊。
結婚證,離婚證,出生證……一樣一樣掏了出來。
“我可不是野種。我爸和我媽是自由戀愛結婚領證的,是正式夫妻。阿姨你看這是結婚證,村長證的婚,點上的知青都來鬧洞房的,阿姨你不信去問……”
林正清急了:“你别說了……”
一邊阻止林思危說話,一邊還想過來搶證。
林思危卻像收撲克牌一樣,突然又摞起:“爸,你别着急。我跟阿姨解釋清楚。雖然村上人都說爸爸在城裡有了第三者,說阿姨是爸爸的小老婆……“
“我是第三者?我是小老婆?林正清你怎麼不去死啊!”啪——又是一聲脆響,林正清另一邊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好棒棒,第二記巴掌終于落地了。
林思危一本正經地勸架:“劉阿姨不要激動。雖然大家都這麼說,但我知道阿姨你不是第三者,不是小老婆。我爸和我媽正經結婚,也正經離婚,阿姨你看,這是離婚證。不過我爸說,等他在城裡落實了工作,就把我和媽接進城,辦複婚,唉……”
她深深地歎一口氣,望向林正清:“可惜造化弄人。雖然我爸後來沒回大明村接我們,但他一定是有苦衷的。阿姨你看,這是出生證。他要是不想承認我,出生證上根本不會寫他的名字。所以我不是野種。我是林思危,是蘇紅梅和林正清的女兒。阿姨你也不是小老婆,你是我的後媽,對不對?”
林正清目瞪口呆,一時搞不清林思危到底是好意還是惡意。
劉玉秀卻是看清楚了,這丫頭不管是真傻還是假傻,想留在這個家的心卻是真真切切。她絕不松口,絕不同意。
“别一口一個阿姨,我也不要看你那些狗屁證。林正清認不認你是他的事,跟我有什麼關系。你們父女倆滾出這個家,現在就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