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山海正色道:“以前都是用的次品碳鋼,學生又不是老師傅,萬一鋼材裡有空隙或夾雜,有可能受傷的。所以後來都是我親自去采購,不是一等品我不要的。”
這的确符合吳山海認真負責的工作作風。
林思危大概知道八十年代的工業生産水平,整個發展速度很快,八零初和八零末,完全不能同日而語。
就眼下這個時間點,大規模基礎建設還沒有啟動,鋼材尚未奇貨可居,加上糧校實踐中心用量少,也沒人會在這件事情上卡脖子,吳山海的确能采購到好鋼。
吳山海親身示範,教林思危怎麼用鋸子在鋼坨坨上切出錘子的斜面。
這就是鉗工,用最簡單、也是最原始的方式,靠人力和簡易的工具去打磨一件物品。
說實話,對于瘦小的林思危來說比較艱難。
可接下來的幾天,每天中午林思危都按時出現在實踐中心,埋頭搗鼓那塊鋼坨坨。連實踐中心另一位吊兒郎當不太來上班的老師都好奇。
他問吳山海,這女生是缺錘子,想自己做一個用嗎?
吳山海說她是插班生,來補實踐課。語氣裡頗帶着驕傲,好像林思危是他的學生一樣。
鉗工活是又髒又累,林思危卻從來不抱怨,離開時還會把工作台收拾得幹幹淨淨,吳山海知道她文化成績也好,就覺得這姑娘能成事。
錘子終于成型了,還缺個裝錘柄的孔。
這回吳山海堅決不讓林思危自己來,鑽孔得上電鑽,萬一鐵屑飛到林思危眼睛裡,那可不是開玩笑。
林思危一直在留意吳山海。
他有技術,有想法,有韌勁,在糧校的實踐中心真是屈才了。哪怕現在是個什麼主任,也就管了一個人。
吳山海哪知道眼前這小丫頭腦子裡在打他的主意,打完兩個孔,跟林思危道:“用那個圓锉将兩個孔的弧面挫平,細緻活兒,你戴上手套,别磨出水泡。”
“好的。”林思危戴上手套,将錘子換了個角度重新夾緊,一邊耐心地挫,一邊道:“吳老師,我每天中午來,耽誤你休息時間,挺過意不去的。”
吳山海是真不在意:“我沒午睡的習慣,你看你每天來,我不也有事忙嘛。忙點好,心裡踏實。”
“吳老師,我看庫房裡好多錘子,有些都生鏽了,都是學生的作業嗎?”
“嗯。咱們一個年級也有兩三百人呢,好幾年的作業,都堆那兒。”
“真可惜。”
林思危觀察着吳山海的反應。要換一個有私心的老師,早就當廢品賣了。這年頭企業都是大鍋飯,挖牆角的事都是心照不宣。
吳山海卻道:“我也覺得怪可惜的。以前的老師都直接賣了廢品,可我覺得咱們學生的手藝也不錯,雖說不能和外頭廠裡批量生産的比,當廢品賣倒也可惜。”
林思危道:“當然可惜啊。雖說同學們做工粗糙了些,但吳老師你不說,咱們的鋼材用得好嗎?市面上賣的錘子,還不一定是好鋼材呢。”
“那肯定啊,咱們實踐中心都用自己的錘子,外頭買的,一錘子下去,崩掉一個角也常有。”
林思危實踐了幾天已經懂了,崩掉一個角,就是鋼材澆鑄時夾雜了雜物。
“既然質量有保障,學校就沒想過直接賣給五金店?”
吳山海聽笑了,學生就是天真,實踐中心是學校的課堂,又不是工廠,怎麼可以賣商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