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嫔散下烏發,因着素日盤小二把頭,此刻放下來,長發帶些曲度,油亮如藻,沉甸甸披散于肩背。
她正專心擺弄桌上幾枝白茉莉,放到鼻尖輕輕一嗅,眼睫微垂,眼梢便斜向上勾起兩道陰影。
茉莉的皎白帶着暖光,而惠嫔的皮膚猶如月夜的雪,是冷白的。
烏發與白皮,大面積的顔色對比,她美得氣勢如虹。
秋興正在一旁與她訴說今日所見。
惠嫔聽了,漫不經心擡眼,語調懶洋洋的:“你說的那個叫阿瑤的,長相嬌俏,明豔,那比之宜嫔如何?”
秋興一怔,想了想道:“不輸,若打扮一番,也能豔照四方。”
僅僅添上一對紅瑪瑙耳墜,那小小的、不夠分量的兩點紅,已然如同給她的臉打上一層光,倘或敷一層薄粉,描一描眉毛,胭脂唇脂抹上,換身行頭...那還不得似神女下凡?
惠嫔唇角勾起似有若無的笑,“很好,就她呗。”
秋興對惠嫔的武斷感到驚詫,“主兒,還有另一個呢。”
惠嫔打斷說:“娴雅溫潤的又不是沒有,皇上現在的口味是宜嫔那款,宜笑宜嗔,嬌媚可人。”她放下手中茉莉花枝,“且你方才說了,她舉止大方得體,想她家裡頭是好生培養過的,這種丫頭,骨子裡清高,關鍵時候不一定聽話,本宮吃過虧,現在隻想要個心地實在的。”
秋興低頭說是。
惠嫔說罷“清高”二字,腦海中就浮現某幾人形象,厭惡而蔑視地哼了一聲,“本宮就不喜知書達理的名媛閨秀,裝模作樣假清高,看着煩人。”
秋興聽着暗暗發笑,她太習慣主子發這樣的牢騷了。
從前,皇後身體還康健的時候,惠嫔每次自坤甯宮請安回來,都要說一段類似的話,講佟貴妃怎麼裝模作樣,安嫔和敬嫔怎麼一唱一和,取笑她和成嫔不懂品茗不懂插花暴殄天物,如今皇後身體抱恙,取消每日請安,這樣的牢騷也就聽得少些了。
“那主兒大可放心,我瞧那個阿瑤舉止間透出幾分粗笨,絕不會知書達理。”秋興捂嘴低笑。
惠嫔一聽,愈加滿意,不禁心生期待,“本宮明日就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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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衆人正吃着晚點,七嘴八舌聊得正酣,何鳳來帶着新姑姑來了。
馮芷郁将手裡的小包袱挽在胳膊上,素面上挂了個疏離的微笑,從容跨進門檻,不卑不亢,靜靜看向用飯的宮女。
繞着大家慢慢走了一圈,認識每一張面孔,她忽然停在衛素瑤背後:“你是幾天沒吃飯,餓成這樣?”
衛素瑤差點嗆到,咳一聲:“回姑姑,我胃口好。”
“宮裡窮,虧待了你這高門小姐。”
衛素瑤剛嗆完,又噎了一記。
馮姑姑去别處巡邏,用膝蓋頂住錦書的背:“背上長了羅鍋?”
錦書愣怔,“沒、沒有哇,沒長羅鍋。”
“那佝偻着作甚?駝了件龜殼?很重啊?”
錦書讷讷點頭,“哦,哦。”努力把背挺直。
馮芷郁扭頭瞄向吟蓮,皺眉道:“下巴擡這麼高作甚?”
吟蓮撇嘴,把臉往下一點。
馮芷郁呵呵一笑,“嗯,也不怪你,尖得像把錐子,我若有這樣的利器,也怕戳傷自己。”
吟蓮臉一黑,見周圍人都在憋笑,更是忿忿。
馮姑姑指摘了一通儀态舉止,屋内的宮女們頓時都像賢淑優雅的小姐了。
她仍舊挽着小包袱,在最前面的椅子上坐着,坐姿如鐘,左右對稱,八風不動,像挂在堂上的人像畫,一雙眼睛犀利盯着衆人,不容視線裡出現一絲放縱逾矩。
就這樣,這頓晚點吃得如坐針氈,胃口索然,大家都想快點結束。
第二日清早,馮姑姑召集大家,把蘇嬷嬷布置的縫鞋子繡帕子的任務一概取締。
如今急着上崗,針線已經會了,不必再練,況且她得了何鳳來的囑咐,這一班宮女重點教待人接物。
馮姑姑親自演示,再叫大家學做一遍。無奈大家實在沒什麼概念,動作都是有個樣子,七歪八扭,很不到位。馮姑姑讓他們二人成一小組,互幫互學。
衛素瑤便和沫蘭組了小組,當然,是沫蘭主動找上來的。
兩人一天就是互相行屈膝禮,互相跪安,互相作揖,互相叫對方萬歲和千歲。比憋在屋裡做針線活來得有趣,但是也更消耗體力。
到了晚上回到他坦,衆人都像被抽了筋扒了皮,妙齡少女成痛風佝偻老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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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幾天都是魔鬼訓練的節奏。
把昨個兒學的禮儀複習一遍,一組組去馮芷郁面前過,不過的組還得再練。接着學習新的禮儀,頭上要頂個笸籮、手裡要端個餐盤走蓮步,難度更大。
衛素瑤簡直懷疑,馮姑姑是不是軍訓教練穿越過來的!
馮芷郁的确有點人狠話不多的架勢,眼睛如裝了雷達監測裝置,誰出狀況,誰心不在焉,她立即收到。
這不立刻就閃現衛素瑤面前了。
她已然把衛素瑤列為重點關注對象,因為這丫頭的行為舉止有點收不住,比别人要落拓散漫一些,走路步子邁得極大,隻怕長此以往她那條長袍終有一天被扯裂。
長得面如芙蓉,一颦一笑皆是嬌豔春色,這樣的丫頭今後自然比旁人更易受到關注,那是格外不能行差踏錯了,也是對她負責。
“素瑤,你過來,走給我看。”
衛素瑤如見閻王招手,不情不願的,“姑姑,我跟沫蘭是一組,我單獨過來練,就不能看沫蘭練得如何了。”
“沫蘭不用你操心,你操心自己吧。”
“哦。”就挺受打擊的。
被馮芷郁單獨拎出練幾遍,衛素瑤吃不消了。她沒練過核心肌肉群,幾個動作做多了,整個人顫顫巍巍,跪安的時候大腿都在抖,臀肌都在撕扯。
“姑姑,能不能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