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遇險,随從的太監們被太後痛罵了一頓。
太後道:“你們這群廢物,宮裡頭大方養着你們,就是要你們把皇上伺候妥帖,關鍵時候派上用場,結果一個個膽小怕事,還不如一個宮女!”
那幾個太監也很委屈,但又得皇帝嚴加吩咐,因此不能說什麼。
同一時間,納蘭性德則被太皇太後宣進慈甯宮,旁敲側擊地問了兩句,雖則納蘭性德早有準備,把根源歸結于河底水草,但怎能逃得出這精明老人的眼睛,光是嗅味道就覺出不對了。
太皇太後轉動手中佛珠,臉上分布一道道皺紋,拉得眼梢也有點下垂,那眼皮便像擡不起來似的,可是厚重眼皮底下的眸子,卻始終水亮精光的。
她扭頭對蘇麻喇姑嘀咕道:“也不知是個怎麼樣的丫頭,要他把命給她救。”語氣中有些玩笑意味。
蘇麻喇姑掩嘴一咳,“祖宗保佑,好在皇上無恙。”
納蘭性德俯首殿中,隻當沒聽懂。
太皇太後又問:“太醫怎麼說,那丫頭身子怎樣?”
納蘭性德道:“受了涼,燒得迷迷糊糊,好在鄭太醫開的藥頗有效果,她服下後便睡得很沉,應該能挺過去。”
“這便好,”太皇太後點一點頭,褶皺眼皮往上一展,眼眸中射出一點精光,“我那孫兒,統共去瞧了她幾趟呐?”
納蘭性德想了想,如實答說:“昨日至今,一共有三趟。”
“三次,嗯,”太皇太後點頭沉吟着,自言自語地說,“不少,也不太多,馬馬虎虎。”
她的手指停止撚動佛珠,肩膀往下垂,渾身放松下來,臉上的威壓一掃而空,忽然變成一個慈藹的老太太,對着眼前的年輕人和顔悅色道:“你随侍皇上左右,出了這樣的事,太後難免怪罪你,她心直口快,若說了苛責的話,你莫多做解釋,也莫放在心上,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是了。”
“奴才明白。”
太皇頭後點一點頭,緩緩換了個坐姿,“近日,都是你陪皇上麼?”
“是,這幾日都是奴才陪伴左右。”
太皇頭後蹙眉,“怎麼不見曹寅呢?”
納蘭性德微一沉吟,歎了口氣,“皇上放他去江南辦事了。”
太皇太後眉梢一擠,感慨道:“也真是委屈他,昔年他與你一道中舉,一樣的才華橫溢,人人都道他将來出官入仕,是闆上釘釘的青雲路,如今你進士出身,他卻應皇帝要求放棄考科舉,做個内臣,他心裡不好受吧。”
“子清豁達,想來不會在意。”
太皇太後哼了一聲,“哀家算是看着那孩子長大的,他什麼性子,哀家清楚。”她沒再說下去,揮手道,“你回吧,再說下去,皇帝要尋你了。”
納蘭性德行禮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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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的賞賜剛下到延禧宮,太後的賞賜也緊跟着送去,内務府的人一日裡跑了幾遍延禧宮,連對延禧宮地上的麻雀都恭敬而帶笑了。
皇後有恙,佟貴妃暫理六宮,帶了幾個嫔妃一道來延禧宮探望救駕恩人,惠嫔不喜佟貴妃那幫有話不肯直說的人,辛苦應付了一上午,吃了午飯,便躺在院中藤椅上,高翹兩腿睡午覺。
午睡醒來,樹蔭潑灑于身,小鐵棍正給他捶腿按摩,銀枝正給她扇扇子,她睜眼看着樹葉與藍天,陽光點點射下來,真是感覺風光無限,心情從未如此舒暢,嘴都合不上了。那丫頭還在屋裡昏睡着,兩天之内皇上就來了數次,雖态度淡淡的,但能來便已足夠了。
她伸一個懶腰,小鐵棍發現她醒了,停止捶腿,扶她起來,見她笑盈盈的,便也跟着露出微笑,“主兒醒了,口渴不渴?”一邊問着,一邊就遞了花茶過來,惠嫔就着飲了兩口涼茶,心肺舒暢。
打眼看四周,“秋興還在照顧那丫頭麼?”
小鐵棍回說:“是,秋興姐姐昨晚就沒怎麼睡,奴才在值夜,看見屋裡頭燈一直亮着,她出來打了好幾次井水。”
惠嫔抿唇點頭,“難為她,這麼上心。”
小鐵棍面露不忍,“素瑤還不知道什麼時候醒呢,奴才瞧秋興姐姐要先倒下了。”
惠嫔瞥一眼小鐵棍,冷笑道:“你也不用這麼緊張她,這是她自願的,我同她說過,素瑤若有造化,以後她就是素瑤跟前的頭等宮女,所以她必然盡心盡力讨好素瑤,怎麼?”惠嫔打趣道,“你瞧素瑤有希望,也想去伺候她?”
小鐵棍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奴才才不去,奴才隻伺候主兒一人。”
惠嫔冷笑道:“憑你怎麼想,我不放你,你也隻得留在我身邊。”
小鐵棍氣憤道:“主兒說什麼話,奴才是主兒一人的奴才,旁的人可差遣不動我。”
一片銀杏葉子悠悠飄落,停泊在惠嫔身上,她随手撿起,像個小傘似的遮在左眼上面,擋住上面落下來的一縷刺眼的光,她眯着眼道:“旁人差遣不動你,看來你是自己要去辛者庫的?”
小鐵棍渾身僵硬,怒道:“又是小冬瓜胡說!他總是挑撥離間。”
惠嫔悠悠道:“我親眼見着,你怪他做什麼。”
小鐵棍胸口起伏。
惠嫔冷哼道:“我瞧你熟門熟路,去了幾次?”
小鐵棍支吾道:“也就一兩次。”
“究竟是兩三次,還是四五次?”
小鐵棍低下頭,摸着腦袋,“實在記不清了。”
“榮晏,你長大了,學會撒謊了。”惠嫔伸出手,長長的甲套觸碰小鐵棍的下巴,一刹那緊緊捏住,目中射出寒光,“本宮最不喜被人欺騙,下不為例!”
小鐵棍的下巴被箍得說不了話,隻能連連點頭。
麻雀叽叽叽叽地叫着,撲啦啦從一棵樹上飛出,又撲啦啦飛到檐上。
衛素瑤眼皮一顫,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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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之後,衛素瑤漸漸地調養好身體,在床上躺得身體都虛了,小腿肌肉萎縮,四肢更纖細。
秋興多了一圈黑眼圈,衛素瑤看在眼裡,知道她是照顧自己所緻,又感動又心疼,跟惠嫔求了恩典,叫秋興休息一陣,又見得賞賜許多,她于這些布料首飾都不上心,便提出分一些給秋興,惠嫔都很輕易答應了她。
至于自己落水的事,她詢問旁人,都衆口一詞、言笑晏晏地糾正她,不是她落水,是皇上落水,她是見義勇為跳入河裡救人,把皇上托到岸上,自己卻被水草纏住腿差點沒命,不過誰撈的她就不知道了,反正大家都看到皇上抱着她回宮。
她聽了不免怔怔的,十分震撼,和自己記憶中的片段沒有一塊能對上。
——不是自己記憶錯亂,就是身在楚門的世界了。
惠嫔還告訴她說:“皇上親自給你喂藥,雖然你救駕有功,但皇上做到這份上也沒話說,你改天去拜訪他一次,叫他知道你已痊愈。”
衛素瑤有點迷糊,回屋問秋興,秋興證實了康熙喂藥之舉,還說得更為細緻,“我把勺子放到你嘴邊,可是你牙關頂死,我怎麼也喂不進去,就在此時,皇上伸了手,叫我把藥碗給他,他來喂。素瑤,我當時根本不願意給他,我想,從來都是别人伺候皇上,他哪會伺候人呀,隻怕是做做樣子,還是要叫我喂的,可是我終究不敢抗旨,隻好乖乖把碗給他。皇上二話不說,坐在床頭,叫我把你扶起來一些...”
秋興半倚在床頭,講得繪聲繪色,“真是沒想到,我與皇上會配合得天衣無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