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的芙蓉宴上,賓客如雲,衣香鬓影。
客人大多聚在東苑花園,女郎們的笑聲似銀鈴清脆,掩映在繁盛綻放的芙蓉花叢後,不時一陣陣地傳來。
俞知光坐在西側廊蕪下,雙足并攏。
月牙白的翹頭履上各綴幾顆圓潤的粉珍珠,嫂嫂巧手,親自為她繡上蜿蜒枝幹與綠葉,乍一眼望去,就像将春日開得爛漫的花枝,纏繞在精緻繡鞋上。
好看,她彎了彎眼,鞋尖輕巧地對碰了一下。
餘光裡,還有一雙秋波藍的細布鞋,踩着哒哒哒的碎步子在回廊下來回轉悠,是她的婢女元寶,在為她打抱不平——方才在東苑花園,女郎們都議論她。
“嗬!這些小娘子,平時端着大家閨秀的模樣,說話忒尖酸刻薄,也不怕傳出去壞了自己名聲。”
“什麼姻緣多波折,命裡留不住。”
“什麼十九不嫁,削發出家。”
“我看她們就是嫉妒小姐貌美,嫉妒小姐與伯爵府世子早早有婚約,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
元寶嘟囔一句,轉一個方向。
在俞知光眼裡,轉成了皮影戲裡的小人兒,她慢吞吞地開口:“我姻緣是挺波折的……”
“小姐怎可長他人志氣?”元寶猛地跺腳。
俞知光側首,清澈靈動的杏眸中透着無辜。
她舉起一根白瑩瑩的指頭,細數證據。
“你看,我雖與伯爵府世子指腹為婚,然而及笄第二年,世子就要為他祖父守孝。”
“常言生死本有命,誰能預料到。”
“世子孝期結束,我從雲城祖宅趕回議親,遇到山匪,差點沒活着回來。”
“那,恰是小姐福大命大才能活着回來呀。”
“那阿娘覺得不對勁,拿我與世子生辰八字去請新的一位方士批命,算出來八字相沖的事呢?”
“這……”
尊佛敬道的信女元寶啞了口。
回廊另一頭,有人款款而來,俞知光坐得端正了些。
年輕男子着一襲磨石紫的圓領直裾,腰系鯉魚玉佩,人未至,聲先到,“俞妹妹”。放眼整個皇都,會這樣喊她的隻有張安榮,與她定了親的那位郎君。
兩人幼年相識,近兩年才重逢,說是未婚夫妻,實則不比族裡快出五服的表兄妹相熟多少。
俞知光起身見禮:“三哥哥安好。”
張安榮颔首,目光在她昳麗臉龐上流連一圈。
夏末秋初的涼風溫溫柔柔拂過。
絢爛陽光透過枝葉間隙,在她鵝蛋臉上漏下碎影。
俞知光瞳色偏淺,杏眸圓潤,純淨剔透如琥珀,偏偏眼尾微挑,眼神流轉間,總有不自知的撩人意味。
張安榮有一瞬間的失神。
他原本要說什麼來着……對了,退婚。
俞知光從雲城祖宅回皇都,在路上遇到劫匪,又被奉命剿匪的金吾衛右将軍薛慎救回來一事,鬧得滿城皆知。
回來第二日,俞府便派人來張家報平安,明明白白道“多虧薛将軍救援及時,又一路遣人護送,咱家小姐毫發無損,隻是受了一場虛驚。”
可張家打聽到的消息,從匪徒作亂到薛慎将軍剿匪,前後隔了一夜,俞知光恐怕早就受了好幾回磋磨。
家裡意思是退婚,可他總有些不舍。
張安榮歎了口氣:“俞妹妹比上次見清減不少,不知是前陣受了驚吓,還是叫那些嘴碎的氣惱了。”
“我早已無事,多謝三哥哥挂心。至于流言蜚語……”俞知光擡眸,爹娘說過,若張家履行婚約,她的種種流言都将不攻自破,反之,則雪上加霜。
聽她話音漸弱,張安榮為她出謀劃策。
“三哥哥有一法子,或許能叫那些流言止息,就看俞妹妹願不願意出面。”
“是何法子?”
“你可知道程小公子的騎射師父是誰?”
“……誰?”
程小公子是長公主與鎮國公的嫡子,還是孩童,但身份矜貴,能擔任騎射師父的人,絕非泛泛之輩。
俞知光心裡有一個隐隐約約的答案。
張安榮緊緊盯着她的眼:“薛慎。”
薛、慎。
山寨暴雨如注的夜晚、陌生簡陋的木屋、充斥着陳腐氣味的床榻……将她肩膀牢牢握住,高大健碩得擋住大半燈火,陰影将她完全籠罩住的兇悍男人。
簡單兩個字,又把她帶到了被劫那個夜晚。
俞知光臉色霎時白了。
張安榮試探:“長公主讓小公子待會兒演示修習成果。俞妹妹随我去觀賞小公子箭術?”
“我向來……對射箭知之甚少。”
“觀賞隻是其次。我們請長公主做個見證,讓薛将軍當衆澄清謠言,這樣,三哥哥保證整個皇都,無人再敢講你一句閑言碎語。”
張安榮想,若俞府講她毫發無損的事情是真的,俞知光自然敢去見薛慎,也敢請長公主擔保。
若俞知光心裡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