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膳後,俞知光又端來所謂強身健體、驅除疲勞的炖盅。薛慎拿銀勺撥了撥過濾掉所有食材藥渣的湯水,在鼻尖聞了聞,“有人參。”
“補身子。”
“補身子,還是補精益元,壯腰健腎?”
“将軍懂藥理嗎?”
“我姐與崔宏予這麼多年要不上孩子,多少知道些,俞知光,你老實說這些湯湯水水的是什麼?治腎虛?”
“沒虛,薛将軍一點都不虛。”
俞知光目光閃爍,俨然在小心翼翼維護他的尊嚴。
薛慎推開炖盅:“那你發誓,隻是尋常滋補藥膳?”他怎可能與她同床共枕一次,就做起了那種绮夢。
俞知光光明磊落地舉起三根手指:“我發誓,如有欺瞞,我下輩子投胎不能做人,隻能做隻阿貓阿狗。”
薛慎氣笑:“你家拿下輩子發誓?”
“不可以的嗎?”
“行,拿你阿兄投胎的下輩子發,再發一遍。”
俞知光啞口了,阿兄不喜歡做沒心沒肺隻懂吃喝拉撒的小貓小狗,他說過下輩子投胎想做能自由翺翔天際的雄鷹。那三根手指慢慢彎下去。
她默默收拾起炖盅,好似就要帶去毀屍滅迹。
“俞知光,”薛慎逼近一步,将她堵在博古架前,“我并沒有……”他想解釋清楚,突然想到大比武那日,宗室勳貴與百官親眷都會到場,太後那邊也少不了派人來探聽,他與俞知光的婚事,萬萬不能出錯。
“沒有什麼?”
“沒空往返将軍府,”薛慎話硬生生轉了個彎,“最近要準備比武,我暫且住在營裡,薛晴住在這……”
“我會好生招待阿姊的。”
俞知光搶答,乖巧地仰頭看他的角度,跟夢裡的有點像,唇色更紅潤幾分。薛慎呼吸一滞,偏過了頭不去看。
接連三日,俞知光認認真真陪薛晴吃喝玩樂。
銅鑼巷的千層糕、玉酥卷吃了;西南角的瀾園逛了;彙家班的天外飛仙雜耍看了;今日要去點翠閣買珠钗。
芙蓉點翠的金钗,好看,買。
釉玉錾金的臂钏,好看,買。
晶瑩剔透的琉璃裙墜,幾乎無暇,難得遇見,買。
點翠閣的掌櫃向來喜歡俞知光這樣舍得花錢的熟客,連連誇贊:“俞小娘子好眼光,一眼相中本店最貴的裙墜,放眼整個皇都啊,你也隻能尋到這一件。”
要付錢時,叫薛晴先搶了一步。
俞知光不解,“阿姊這是做什麼?等下阿姊就要回崔家了,這些是給你帶回去的呀。”
薛晴彎唇,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有點像嫂嫂看她時,忽地擡手摸了摸她的臉,“阿姊初見你也沒什麼見面禮,這些就算是送給你的。”
薛晴将裝在錦匣裡的珠钗首飾遞來,“知光是大家閨秀,沒道理叫你嫁到将軍府裡還要受委屈。”
“可是吧,阿慎的将軍府看着架勢大,名堂響,實際一塌糊塗,往後需要你費心費神打點的地方還有很多。”
“但這些事,你不問,他鐵定是不會說的。”
俞知光正待問個明白,薛晴夫君崔宏予找來了。
“一回城就去将軍府接你,怎料曹叔說你在這兒。”
“我自己能回去,這麼着急找過來幹嘛?”
“怕你給弟妹添麻煩呀。”
“哦,我在你心裡就是個麻煩?”
夫妻說着拌嘴的話,彼此相視,眼裡含笑。
二人與俞知光寒暄一陣,便回去崔府了。
俞知光在點翠閣外目送,看見薛晴牽着崔宏予的手,回過頭沖她笑了笑,用另一隻手朝她揮了揮。
“小姐,你怎麼還在看崔家夫妻?”
“就覺得,挺好的。”
阿娘說得對,世間夫妻千姿百态,有她阿兄嫂嫂那樣琴瑟和鳴的,有薛家姐姐與崔郎君這樣事與願違卻攜手共度的,還有她跟薛慎……這種因緣際會有名無實的。
回将軍府的路上,俞知光一直在想薛晴的話。
薛晴是在用不傷害顔面的方式點她,暗示她将軍府或許無法承受她的日常花用。可偌大的将軍府,怎麼會呢?
前室驅車的是衛鑲,未到将軍府,馬車已緩緩停住:“大娘子,前頭堵了好些人,馬車開不過去。”
俞知光挑開擋簾,将軍府前人頭攢動,比戲班子開唱前還要熱鬧幾分,最裡圈的人喊聲大,聽得清清楚楚。
“将軍府大娘子呢?我們要見大娘子!”
“将軍不在,便讓大娘子來見?這個月的撫恤錢為何還不發?将軍府是不是昧了去!”
“月初就推脫說過幾日,現在人還躲起來不見我們了……可憐我孤兒寡母喲,快活不下去了。”
衛鑲挽起袖子就要跳下車:“都是些什麼死皮賴臉的,看我不揍他們一頓。”
俞知光急忙讓元寶拽住他:“都是什麼人?”
“從前南一營傷殘士兵的家人或親戚,來要錢的。”
“将軍真拖欠他們撫恤錢了?”
“三兩句說不清楚,大娘子等我先把他們趕走。”
将軍府大門那頭,曹叔眼看圍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鬧大了不好收場,點了十來個府衛出來,要強制驅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