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慎罕見地,像是笑了一下,“扶穩了。”
俞知光兩手扶穩他手臂,掌心冒出薄汗,内心好像有個比她小上好幾歲的小姑娘在吱哇亂叫。追電不負其名,四蹄飒沓如流星,一下躍進無形無相的秋風裡。
原本一個時辰才能跑完的路程,小半時辰就抵達。
俞知光第二日渾身酸痛,大腿内側被磨破皮,連塗了好幾日藥才好。薛慎從南營回到府裡住,日常照舊,隻是這日清晨出發巡營前,去找了一趟廚娘。
廚娘等到晌午要傳膳,才來轉達薛慎的原話:“将軍說不需要再做這些滋補炖湯點心了,沒用,還費銀錢。”
“那便不再做了。”俞知光從善如流。
大比武後這幾日,她都忙着與曹躍清點賞錢與賜物,商量如何打理将軍府的錢賬,細看之下,發現确實不宜在食補藥膳上花費太奢靡。何況薛慎還說沒用。
第四日,腿内側磨破皮的地方完全好了。
俞知光去将軍府名下的幾間商鋪盤了賬,挨着午間的間隙,再去了一趟她堂兄堂姐的三濟堂。
三濟堂是有兩層樓高的醫館。
樓上獨立給婦人問診,有她堂姐和兩位女大夫,各自用镂空雕花隔間擋着診案,感覺清靜而私密。堂姐俞靈犀一見她,就屏退了打下手的學徒。
“堂姐,我給你買了陳福記的白玉櫻桃糕。”
俞靈犀瞟一眼那些零嘴雜物,又瞟一眼俞知光讨好地眨着眼的小臉,“上次給你的食補方子,沒效果?”
俞知光點頭:“據說……是沒效果。”
俞知光來找她問藥方的時候支吾其詞,隻說是替友人想問,男子服用哪些補精益血的食療合适。她說最好帶病人來面診,俞知光一臉難色,說病人絕對不肯登門。
堂妹一養在深閨的小姑娘,哪認識能夠直白坦言隐疾的男友人,她才成婚沒多久,想想也知道是誰。
不過俞靈犀擅長之一就是年輕夫妻難有子嗣的毛病,她湊近一些,“那你老實跟我講,他到底是什麼情況?”
“就是……不小心傷着了。”
“不是,男子看這病症,也分很多種情況。”俞靈犀抽出一張寫藥方的宣紙,折一半,卷成個長條狀,“能起的,不能起的,還有夜夜好使,但就是沒子嗣的。”
俞知光漂亮的眼睛茫然了一陣。
俞靈犀把話說明白:“你郎君那器物,到底還能不能起來?這決定了往後怎麼個治法。”
俞知光苦惱:“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啊,那必然是不能。”俞靈犀快人快語,折了三道的薄宣被她揉成一團,精準地扔到紙簍裡。
“為何這麼講?”
“床笫之間,男人但凡有威風能逞,哪怕隻有七八分把握,他都不會放過……”俞靈犀愛憐地看了俞知光一眼,小堂妹自小就水靈好看,這幾年出落得愈發動人,她夫家族裡的适齡子侄,年初還拐着彎兒跟她打探呢。
“這樣,我教你幾個穴位,你找機會試試。”
俞靈犀喊學徒搬來了教學用的穴位假人。
大半個時辰後,俞知光腦袋昏昏地離開。
堂姐不愧是獨立坐診的婦科聖手,教學起來嚴厲較真,不輸俞府從前給她請的古闆女師,硬是逼得她把幾個穴位和揉按手法倒背如流才肯放她離去。
旁邊雕花隔間同樣走出來個心事重重的婦人。
兩人在三濟堂并不寬敞的木梯口撞到一起,婦人後縮一步,“你先走吧。”那聲音别樣的嬌柔甜美,與她年齡并不相襯,俞知光轉頭望去,她似乎在哪裡聽過這聲音。
婦人對上她的臉,亦是一愣,面上湧現尴尬,“大娘子。”竟是那日在将軍府門口鬧事的士兵家眷之一。
俞知光記得當時這婦人與姓胡的的壯漢起了龃龉,雙方争執了好一會兒,“你是……周春娘?”
“哎,對。”周春娘讪讪應了一聲。
比那日見面,她白淨的臉上憔悴不少,左手挎的包袱皮子露出一道縫,可見塞得滿滿當當,都是三濟堂買來的藥材包,足夠吃幾個月了。
“曹叔已将撫恤錢都送到各家,周娘子收到了嗎?”
“收到才來買藥的,”周春娘不想多言,“我那日不是故意想去鬧得,實在是我男人看病費錢,對不住啊。”
她不等俞知光回答,匆匆忙忙轉身走了。
俞知光看她背着包袱,入了街尾一家小小的牙行。
将軍府馬車就停在三濟堂旁的巷道,衛鑲嘴裡叼一根草,也瞧見了周春娘的背影,接俞知光上車時,說了一句“那是戴老三家的媳婦”。
“她說戴老三病得厲害,是怎麼一回事?”
“戴老三在曲州傷了腿,耽擱了醫治,風雨天就痛得厲害,别的病嘛,倒是沒聽說……大娘子還要上哪兒?”
“回俞府吧,我嫂嫂孕中疲倦,我去看看她。”
“好咧,大娘子坐穩了。”
從俞府看望嫂嫂出來時,已是圓日西沉的時分。
馬車順着小坡,駛上内城河一段石橋,人在車裡往後傾倒。俞知光扒住窗框穩定身形,順手挑開簾子,望見個黛藍包袱皮子挂在石勾闌上,兩個桑皮紙包散落在地面。
無論是包袱皮子,還是桑皮紙折疊法,都很眼熟。
“衛鑲,先停車。”
俞知光細看了兩眼,确定就是三濟堂外遇見周春娘的東西,再看暮色裡水波起伏的河面,她一口氣提在喉間。
“衛鑲,那兒!西北向!”
衛鑲也眼尖看見了,當即扔掉了身上重物與鞋履,“噗通”一聲跳入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