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嗎?薛慎不覺得。
他不是空有一腔熱血和蠻勁,隻懂硬碰硬的莽夫,迎敵時會避免不必要的受傷。身上最顯眼是左肩一處肩傷,及胸口一大一小兩道刀傷,其餘都是小打小鬧磕磕碰碰。
軍營裡身上傷疤比他吓人的漢子多了去了。
可俞知光顯然是另一種想法。
她眼裡都是震驚,像是想看清楚,又害怕看清楚,還不忍心表現出嫌棄,隻把視線移向了一邊。
薛慎有點煩躁,中衣攥在手裡,不知穿還是不穿。
但俞知光很快就恢複了,她往一側讓了讓:“你先平躺到羅漢床上,腿曲起來也可以的。”
薛慎躺下去。
俞知光醞釀好勇氣,再回眸看他,目光隻集中在穴位上,把安靜燃燒的艾條懸停在他身體上方兩寸,靈活地運腕,熱意徐徐散發,由表及裡。
“就像這樣握着,在不同穴位上方炙,每個穴位半刻鐘。”她坐在繡墩上,給他講每個穴位的具體位置:
“中府穴在胸前壁外上方。”
“氣海穴在臍中下約一寸半。”
“關元穴在臍中下三寸。”
“中極穴在……”
“在臍中下四寸。”
他擅搏擊術,研究過人體穴位,精準擊打穴位有時是逆轉勝負的關鍵。薛慎仰躺,打磨得光滑的微涼木面貼着他背脊上的皮膚,很快升溫。
他接過俞知光手裡的艾條,依言懸腕,在不同穴位上移動。氣海穴還行,将綢褲往下拉兩指寬便是,但臍下再去三四寸……他眼眸沉沉,偏頭看一眼雙肘撐在膝前,托腮認真檢視他穴位有沒有偏移的俞知光。
薛慎:“往下還要看?”
勉強往下拉,沒準看到她覺得更醜的。
“啊?”
俞知光一開始震驚于他身上疤痕,本不覺得有什麼,随着那片布料下移,本來過于專注在精細穴位的視線一下抽離開來,驟然看清楚了眼前的身體輪廓。
男人的腰腹緊實,肌肉線條流暢,塊壘分明,膚色比臉上的小麥色稍微淺一點,在燈下映出健康的光澤。
她臉上一熱,飛快轉過去,“你繼續。”
薛慎動作停了,實則沒有再炙到那兩個穴位。
百無聊賴的視線,落到俞知光轉過去的側臉。
白玉般的耳廓染上绯紅,那種紅是内裡透出來的,與塗在面上的胭脂似乎不太一樣。
薛慎看了一會兒,心裡掐着時辰算,“好了。”
俞知光還是沒動:“你褲子……系好了嗎?”
薛慎:“系好了。”
俞知光轉回來,望見他身上沾了幾點灰燼,不疑有他,遞給他一塊棉帕,“擦擦灰,轉過去趴着,讓我再認認背面的穴位,大夫說要循序漸進,兩日後再接着炙。”
“還要炙?”
“要堅持炙上三個月,背面的,你總不能自己來。”
薛慎下颔枕在臂上,将寬闊平整的肩背露出來。
俞知光的指頭肉乎乎,開始試探着戳在他背面,動作很輕柔,漸漸變成了癢,聲音也放得很輕。
“這裡,是不是很痛?”
“不痛。”
“真的不痛嗎?”
“你這力道,蚊子都摁不死一隻。”
“我說你的傷疤,這麼大塊,當時怎麼可能不痛?”
“……”
“怎麼弄得?”
“不記得了。”薛慎一翻身,自顧自坐起,飛快披上中衣,背面的傷疤他看不到,從來沒覺得需要在乎過,有多猙獰醜陋,也看不到。
一通折騰,再有一個時辰就天亮了。
薛慎直接起來晨練,洗漱後就去了軍營,臨行前擡了半扇支摘窗,散散艾絨燃燒的氣味。
俞知光在被窩裡補眠,棉被卷成卷,露出一篷烏發。
卯時末,元寶喊醒她:“小姐,小姐,起來了。”
俞知光迷迷糊糊,從床帳漏出的縫隙,看一眼天光,又縮回去,“别喊我,還沒到我起身的時辰呢。”
“昨日回來時,小姐叮囑奴婢一定要把你喊醒了,趕大少爺當值前,去京兆府問周春娘田地契的事情,不去了嗎?”元寶記得牢,昨夜睡前特意在腦子裡過了好幾遍。
俞知光一下子清醒了,“要去的,扶我起來。”
她兄長俞明熙在京兆府任少尹,慣常會提前一刻鐘到衙司,她正好去問問。昨日才回過一趟家看嫂嫂,特意再為這事倒兩趟,爹娘免不了追問起更多細節和想東想西。
晨間起了北風,夾着風沙刮在人臉上。
俞知光還好戴了帷帽,緊趕慢趕,在京兆府衙西北角門,堵到了阿兄下馬。
俞明熙官服掩在鶴氅下,吃驚地看她,險些吃了一嘴的風沙,将她們帶入衙司值房,立刻打上擋風的門。
大多數同僚還未來,清靜的值房内空蕩蕩。
俞明熙叫她坐在平頭案另一邊,給她燒水煮熱茶。
“天寒地凍,不窩在家裡好好睡覺,跑來作甚?”
“我有事要問。阿兄之前在京畿外縣做縣丞那兩年,給我講過一個商鋪契約欺詐的案子?你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