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絲紅着眼,朗聲道:“母親,姐姐,你們至今還不明白嗎?我身上沒有詛咒,真正的詛咒是心病,是你們笃信的傳言。”
是曆代口口聲聲相傳雙生女必有其一為女巫的傳言,是女巫必定與魔鬼勾結,堕落于黑暗的傳言。
連自小生活在拉姆亞城、年幼如阿諾娜的孩子都被灌輸過女巫邪惡的觀念,偏見像座大山,不斷傳遞給一代又一代的新生命,連死亡也不能跨越,唯有從死亡痛苦中脫離開來、自我拯救的人才能看到山後的風景。
海琳和達勒夫人呼吸齊齊停滞了一瞬,反應過來的達勒夫人好似要被這一聲聲“不”和那番話壓塌了脊背,劇烈地咳嗽,停歇的間隙,仍然痛苦地弓着身子,不停顫抖。
莉莉絲微微偏頭不去看她,秋風又起,吹開半扇窗扉,撩動幾縷紅發,她眼中似含晶瑩,啞聲道:“我發誓,我會治好母親你的病症,如果你們相信我,我們的結局不會像家族中其它人一樣。”
新鮮氣息進入房間,那股腐朽爛木的氣味竟散去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清淺藥香。
迷障破除,科斯特豁然開朗,竟然連他也差點有所誤會,他若有所思地瞥了莉莉絲一眼,像是重新認識了這名女子。
海琳在達勒夫人咳嗽開始就急忙上前,輕輕拍背,遞過一杯茶水,但達勒夫人卻推開了茶杯,長舒一口氣,如同所有忠誠的信徒那樣,向牧師微微彎腰,科斯特吓了一跳,這才想起來自己現在還是牧師來着,差點露餡。
達勒夫人雙手合十虔誠的顫聲禱告:“偉大的光明神啊。”
他不是光明神的信徒,實在不知道該在此時說些什麼,憋了幾秒,最終道:“願光明神祝福你。”
隻聽背後一聲輕笑,維希在笑話他。
科斯特找機會回頭剜了他一眼,但他沒有真的生氣,反而安心了些,他總覺得現在的維希才漸漸恢複了正常。
達勒夫人處于情緒激蕩之中,沒有發現異常,她再睜開眼,眸中暗藏的落寞退去,真正流露出感慨:“一别數年,你真的長大了,倒比海琳當姐姐的還要成熟穩重。”
科斯特聞言,莫名其妙的想起了那天莉莉絲誤闖城主府客房的眼神,他倒不這麼覺得。不過這姐妹倆看他和維希奇怪的眼神倒是蠻像的。
仿佛看到了他的眼神,達勒夫人似回憶,又似解釋般道:“當年莉莉絲出生時,那個孩子就已經夭折了,我攔着那名迷信的助産士,花重金賄賂她宣稱生了個男孩。”
“隻是災難不知從哪一天開始,達勒家的人就一個接一個,各種原因意外死去,瘋魔,自缢,失蹤,戰死……”
她說這些時,海琳靜伫一旁,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達勒夫人苦笑道:“我以為把莉莉絲送走一切都會改變,可惜,我想得太好了。對不起,孩子,海琳她不是故意的,隻是這麼多年,她參加了太多次葬禮和離别,為了照顧我和其它人,為了保護家中的遺産,我們……”
莉莉絲雙手掩面,聲音中帶了哽咽:“我明白。”
從科斯特的角度隻能看到維希俊雅的側臉,前方母女情深的畫面連他這親情淡漠的魔族都有所觸動,而維希卻似無所覺冷漠孤獨地如同另一個世界的靈魂。
這溫情維持沒有多久,達勒夫人向他們道歉:“我們家的家事,讓兩位冒險者看笑話了。”
“理解理解。”
連科斯特自己都差點誤會莉莉絲真的有詛咒,如何能不理解對方呢。
“我去把阿諾娜叫過來,今天務必請你們留下來,讓我們設宴款待二位。”
語言比動作快上一步,科斯特剛想擺手拒絕,樓下的敲門聲和房門聲同時詭異的響起,交疊在一起,不留心聽很難分辨出來。
所以隻有科斯特他們三人瞬間臉色大變。
随後房門被緩慢推開,露出一個碎花頭巾的小腦袋來:“我,我看到有人來了,好多人。”
阿諾娜怯生生的,顯然被吓着了。
這麼快就被識破了嗎?
科斯特穩下心神,安慰道:“不必擔心,我有辦法。”
或許情況沒有那麼嚴重,可能隻是看到他們的馬車停在達勒家而不是出城,那晚沒有被身份威脅到的一些士兵集齊人手來檢查 ,他拿出萊昂的牧師證件,狐假虎威一番就能解決。
然而維希卻無情地打破了幻想:“很多人,陣仗很大,不像是簡單的搜查,底下為首的是個牧師打扮的人。”
他站在那扇半開的窗扉前,一道明顯的豎光投在臉上,照得神态分明,他眉眼深邃,眼神幽幽,如凝望深潭,一副但求安穩、與世無争的模樣。
但其實維希此刻在估算,強硬使用暴力手段闖出去的概率有多大。
科斯特也走過去,扒着窗戶看,為首的牧師身着一件黑色教袍和一件亞麻斜襟短法衣,脖子上挂着銀制十字架,嚴肅呆闆得出奇可怕的面容,并不是那個滿臉谄媚的麻子臉牧師。
“啧,”他表情有些莊重,“維希,可能真的惹上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