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來得突兀，仿佛從天而降，不知是從耳邊冒出還是身下的克萊夫發出的聲音，細聽又與先前那句令人惱火的“我忘了”三字有些相似，且除他們二人之外，确實感受不到其它活物的氣息。

意識到不對勁的科斯特遲疑片刻，他眼睛微眯，手試探性地微微擡高，減輕了壓制。這才讓熾熱親吻大地的克萊夫以劍撐地，艱難起身。

明明強壓之時還能穩坐馬上、持巨劍對拼的騎士卻在減輕壓制後維持單膝跪地的動作不動，頭頸的火焰化出人類五官，克萊夫低垂着頭，話語間火星飛濺。

“陛下!我深知犯下大錯，再不能求您寬恕，但請您給我一個說出真相的機會。”克萊夫仿佛從喉嚨裡擠出嘶啞的嗓音，“殺人并非我的本意啊！陛下！”

科斯特看着克萊夫，人還是那個人，但感覺完全不同了。多年不見，剛剛感到的那股強烈的陌生褪去，直覺告訴他可能這才是真正的克萊夫。

雖然科斯特聞言睜大了眼睛，但害怕是緩兵之計的他聽到話語後反而加重重力壓制，順帶用魔法把那柄巨劍定入遠處樹幹中，這才道：“你什麼意思？”

“陛下，請您相信我！”此舉讓克萊夫錯以為是魔王陛下在宣洩質疑與不滿，他情緒激動，想要一吐而出，又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我，我不小心弄丢了您幫我找回的頭顱，我……”

克萊夫說到後面漸漸息了聲，不過科斯特理解他未盡之言中蘊含的難堪。

當初科斯特抓住克萊夫後，萊昂告知他對方算是個堕落者時，科斯特也十分驚奇，不僅他，連萊昂也萬萬沒想到克萊夫居然成為堕落者，維持着半魔不魔，半死不死的狀态。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看，克萊夫既是堕落者的失敗作也是代表作。

但到底不是完全的堕落者，克萊夫無法控制半成功半失敗的堕落帶來的副作用，一旦沒了頭顱，他就會不受控制的回到死亡那刻。

真正的騎士以英勇赴死為榮，克萊夫用生命守護國家，卻無端陷入權力争鬥，死于人心算計，還被敵人割下頭顱，這是對一名騎士極大的羞辱。

将騎士精神視作人生準則的克萊夫受此屈辱必然不可控地産生了強烈的恨意，而就是那刻的情緒波動，讓克萊夫成了如今的模樣。

可是，克萊夫平時是可以壓制殺戮欲望的，惟有月圓之夜例外，他竭力壓制不得，必須尋找“獵物”。

“可今天不是月圓之夜。”

那克萊夫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呢？

科斯特想到這裡，他這麼想也這麼說出口了。

等了數秒，克萊夫遲遲沒有回話。

一種由鮮血和腐爛的葉子混合在一起的陰濕氣味随風飄蕩。

那股陌生感又回來了，同時一種不快的感覺充滿了科斯特的胸口，冥冥中仿佛被某種殘暴而陰濕的力量排斥。

科斯特很想去尋找這股力量來源，可克萊夫情況明顯不對，他暫時壓下異樣感，不由出聲道：“克萊夫？”

原本單膝跪地的克萊夫渾身顫抖，身子塌下去，雙手哆嗦得厲害，緊緊摳地，手指都磨破了。

突然想到什麼，科斯特調動血脈，釋放更多氣息，源源不斷傳送給克萊夫，果然，那股排斥感更強了，而克萊夫剛想撐起身子又趴下了。

他明白了。

有誰在争奪克萊夫身體的控制權，而他的氣息可以喚醒克萊夫，起碼能緩解他當下的症狀。

想通關竅的科斯特一遍輸送氣息，一邊大聲喊道：“克萊夫！清醒起來！”

克萊夫像一條瀕死的魚，胸膛一起一伏，話語也被這喘息打斷，斷斷續續道：“我被一個人族控制，陛下，隻有……您能救我了，若有……請賜死我，我願死在您的手下。”

“别說這種傻話！”

科斯特咬緊牙關，不顧腦中嘈雜，魔鬼尖叫，煙花爆炸，繼續調動氣息。

他不能退步，控制克萊夫的人也發現了異常，現在一退，恐怕以後再難簡單地用氣息喚醒克萊夫了，甚至他被控制着躲進異空間，蹤影都難尋。

克萊夫強撐着說完後，身體顫抖幅度更大了，巨劍铮鳴，意圖掙脫魔法束縛，從樹幹逃出回到主人手裡，這也暗示背後之人在逐漸掌握克萊夫的控制權。

畢竟那人手裡有克萊夫的頭顱，魔王的氣息再強悍，克萊夫的精神記憶也抵抗不過生理本能。

但科斯特不想放棄，他不相信控制克萊夫的人不用付出代價，萬一呢，萬一他堅持的時間長耗過了對方呢。

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正當科斯特争分奪秒，壓力激增，萬分危機之際，命運女神有意安排來證實“禍不單行”此話不虛。

異空間遭到攻擊了!

來不及去想誰如此神通廣大，能發現隐蔽的異空間，但假設真的有人闖進來，看到眼前情景，一定能意識到這是斷頭騎士。科斯特倒是有足夠的借口裝作被害者擺脫嫌疑，但也意味着克萊夫要被他放走。

這絕對不可能，這邊不能放手，那邊不能騰手，兩頭着急。

科斯特眉頭擰成麻花了，急得鼻尖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