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他剛開始油鹽不進,後面卻跟突然轉了性一樣。
白鴿拿起便簽,那上面的筆迹十分潦草,看得出在記錄時異常倉促。
“我按照這組坐标搜尋過可能的地點,但是因為信息有缺失,所以也隻能從中推測出一個大緻的範圍。”
甯钰的心跳有些快,這是他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明确地找到前進的方向,如同大霧海域上望見燈塔的孤舟,好像終于找到可以停泊的港灣。
他接過白鴿遞來的便簽,聲音有些發悶:“我會找到他們的。”
白鴿像是早料到他會這麼說,柔和笑道:“在那之前,先在候鳥把你的傷養好,正好蜂虎在調整你的載具,等一切準備完畢了,再讓李鸮和你一起出發吧。”
被提到的兩個人同時一頓。
甯钰張了張嘴,剛想說他這小廟怎麼供得起這尊大佛,轉念一想,又覺得有這麼條大腿抱着豈不是一路平安穩當。
但還沒開心多久,他卻又開始擔心李鸮會不會覺得不太樂意。
白鴿似乎看透了他擰巴的内心鬥争,直接打斷道:“好了,就這麼定下了。”
不遠處的通道裡突然響起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随後走出了一個身穿工裝服的女人。
正是他剛到候鳥時,碰到的那個牽着異化體的人。
白鴿向她招了招手,轉頭對甯钰道:“小甯,介紹一下,這位是你母親曾經的同僚,也是她師出同門的學妹,鬣狗。”
他示意着一揮手:“讓她帶你去其他車廂轉轉吧,正好你也可以問問她有沒有你想知道的消息,我還有些事得和李鸮談談。”
鬣狗的身邊沒再帶着那隻異化體,她站定在通道的另一頭,朝甯钰一勾手:“走吧,小朋友。”
甯钰有些猶豫,下意識地把視線轉向李鸮,見李鸮也輕輕點頭,這才放心地跟着鬣狗離開。
車廂内回蕩着通道鐵闆的陣陣回響,沙發中一時隻剩李鸮和白鴿二人。
李鸮的神色如常,沒表露出什麼抵觸的情緒,隻是不解地看着白鴿:“老師,為什麼讓我去?”
“嗯?看來我提前準備的二十分鐘腹稿算是作廢了。”白鴿按着手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反問他,“之前不都是以一個‘不’字打頭的麼,怎麼這回接受得這麼快?”
李鸮思考了片刻,應道:“因為不麻煩。”
“畢竟小甯是個省心的好孩子。”白鴿呵呵笑着點了點頭,一下子止不住得咳嗽起來,他擡手制止李鸮起身的動作,順了順氣,“你不是一直很好奇自己的身世嗎,現在也是時候告訴你了。”
“我撿到你的時候,其實并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他咳嗽完的嗓音有些沙啞,時不時還會停頓喘氣,“是Shane委托我把你送去那個地方,她說你是普通的孩子,不應該被銷毀。”
“我不了解他們的計劃,也不清楚他們對你做了什麼,但是我知道,如果你能找到她,就能知道事情的全貌。”
白鴿的目光停在李鸮淺色的眼眸上許久,才緩緩開口道:“所以,去吧。和甯钰一起,去找你想知道的過去和真相。”
車隊駛入平緩路段,廂體零件的碰撞聲和底盤的胎噪都降低不少,耳内哐當的聲音驟減,一下子讓人有些不适應。
候鳥的各節車廂風格作用鮮明,甯钰跟着鬣狗趕時間似的腳步,完全沒有停下來觀察的機會,偏偏鬣狗也不願意等他,兩人一路步履匆匆,沒一個人開口說話。
甯钰覺得這股沉默有點尴尬,便開始主動挑起話題,詢問鬣狗關于母親的事,而鬣狗卻興緻缺缺,隻選幾個樂意說的話題簡要地講幾句,多了沒有,少了幹脆就不提。
難得又遇上一次軟硬不吃的聊天目标,甯钰撓了撓頭,想起之前車廂裡的那隻異化體,他再次開口道:“我聽楊飛辰說,你馴服了一批異化體?”
鬣狗的步子一慢,算是對他這回找的話題提起了興趣:“不是馴服,是培育。”
“異化體竟然能培育?我以為它們隻要受到輻射就會開始變異。”甯钰迅速接話,快步跟上放緩步調的鬣狗。
鬣狗也盯着他:“我們說得不是一回事,我的異化體是我培育疊代的研究成果,靠得不是隕石的自然輻射,是人工的嵌合手段。”
嵌合?
甯钰皺起眉,一下子回想起在母親日記中看到的那個編号。
嵌合體APHRODITE 0001。
“鬣狗,那你知道什麼是嵌合體嗎?”
鬣狗一挑眉:“怎麼,你想考考我?”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甯钰趕忙擺手否認,解釋道,“是我之前在一個地方看到過這個詞,剛才聽你說到嵌合手段,我就在想你會不會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見他有些慌亂,鬣狗輕笑着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解釋道:“一個小概念,簡單概括就是,你的身體裡不止有你。”
甯钰有些雲裡霧裡:“什麼意思?”
“說個直觀的吧,聽聽得了。”鬣狗繼續向前走着,“假設基因是毛線,生物A的是紅色,生物B的是藍色,那麼用這兩團毛線織出來圍巾花色會有幾種組合?”
“三種……?”
“你想到的第三種,是不是就是紅藍兩色的情況?”鬣狗又瞥來一眼,繼續道,“兩種個體的基因存在于一個生物體内,就是你想要的答案了。”
“我大概理解了。”甯钰想象着織圍巾的畫面,默默點了點頭,“所以,也是有可能會出現,那種長得又像人又像異化體的生物吧?”
問題落在金屬過道中,鬣狗卻遲遲沒有回應,等到甯钰都準備打哈哈圓過這個問題,鬣狗才反問道:“你從哪兒看來的?”
甯钰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雙胞胎的事,隻能緩聲應道:“……是我自己猜的。”
“在你之前也有人提出過相同的概念,如果真有這種類型的嵌合體,那百分之兩百是人類幹預的産物。”鬣狗哼笑一聲,語氣聽着卻有些嘲諷,“以人類胚胎為載體,編入異化的基因,哪怕模樣再接近異化體,也會保留一部分人類的特征。”
“至于這種東西到底存不存在,世界都這個鬼樣子了,誰說得準呢?”
“……我明白了,謝謝你能告訴我這些。”甯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轉問道,“剛才我聽白叔說,你和我媽是同僚,那你知道她之前都在做什麼工作嗎?”
鬣狗再次大步轉過拐角,甯钰幾步追上她的步子,卻聽見她拉長了尾音:“——她啊。”
“我可沒那麼高的權限去了解她的工作内容。”鬣狗冷笑一聲,視線直直睨向甯钰的眉眼,咬字間透着一股複雜的情緒,“我是個俗人,沒那麼偉大的覺悟,她能為了目的違背自己的底線,但是我不能。”
新的信息展露在眼前,甯钰皺起眉記住了她話中的幾個關鍵詞。
“底線?我媽她……”剛想再深入追問一些情況,就被不遠處的一聲熟悉呼喊打斷。
“甯钰!!”
嘈雜的喧鬧聲一下子灌入耳中,甯钰聞聲轉過頭,看見楊飛辰正在不遠處朝他揮手,才發現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回了不久前待過的車廂。
鬣狗像是終于找到機會脫身,完全不在乎他還有沒有問題想了解,留下一句“找你的小夥伴玩兒去吧”,便潇灑轉身離開。
甯钰望着她大步流星的背影啞口無言,隻能把滿肚子的疑問咽回了嗓子裡,某個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像是個被阿姨扔進幼兒園的小孩。
楊飛辰的聲音又一次在人群裡響起:“來玩兒啊!”
行吧,這回更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