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半，陸希音走在去數學系大樓的路上。

大四上學期剛開學，系裡就已經在組織畢業生提前準備畢業論文了。

數學系的畢業論文流程是，學生根據自己感興趣的課題，尋找相關研究方向的導師并自行聯系，如果導師也對學生的基本情況比較感興趣，就可以在系統裡确認指導該名學生。

雙向選擇的系統，總體而言還算公開和公正。

陸希音上周給心儀的導師宋唯發送了郵件，宋老師很熱情地回複了她，還邀請她今天來辦公室探讨開題報告。

來之前，陸希音給自己做了幾天的思想準備工作。

因為宋老師雖然學術能力了得，脾氣卻不好。

數學系課程難度較高，其他的老師在期末考試閱卷過程中，大多會手下留情，能給的分數都給到位，這樣，隻要學生平時成績尚可，這一門課就不會挂科。

傳聞中，宋老師對待學生嚴苛公正，從不對誰有額外的分數優待。

宋老師是數學系的研究生和博士生導師，極少給本科生上課，所以陸希音其實從沒有和宋老師打過交道。

但宋老師的“美名”，還是從學長學姐嘴裡，口口相傳到了本科生耳朵裡。

但她還是選擇了宋老師，純粹是出于對宋老師學術能力的景仰。

要不是今年部分本科生導師集體出國交流，系裡擔心本科生的畢業進度被耽誤，才把宋老師這樣的大佬“下放”來帶本科生，她又哪來的機會能近距離和學術大拿交流學習呢？

為了今天的見面，她還找了宋老師的博士生打探宋老師的風格。

那位嚴肅古闆、不苟言笑的學姐，在聽到她的問題後，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笑得陸希音心裡發毛後，才悠悠道：“你又不打算讀博，何苦為難自己呢？”

陸希音的确暫時沒有讀博打算。

讀博的微薄收入，無法支撐母親心髒病的高額支出。

見她沉默，學姐又找補說：“如果你心理承受能力比較強，其實還好。宋老師也就批評人的時候比較尖銳，通常不留情面。要不你多吃點中藥調理調理吧。”

想起學姐當時說的最後這句話，陸希音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可惜，下一秒就笑不出來了。

手機震動起來，來電顯示是姑姑陸梅。

她面無表情地按下接聽。

姑姑在那頭哭訴起來：“音音，回國了怎麼也不和姑姑說一聲呢？”

如果這是小時候的陸希音，她一定會覺得姑姑是在心疼她、寵愛她。

但自從爸爸去世後，姑姑一家明裡暗裡，欺負陸希音和母親這一對孤女寡母，漸漸讓陸希音感到厭煩起來。

這些年來，陸希音時常體會，何為“人走茶涼”，何為“虎落平陽”。

姑姑一家最擅長的事，是在陸希音面前炫富。

盛川市的普通市民小家庭，其實過的也是平常日子，誰不是一日三餐、穿衣做飯的？

但在失去依靠的陸希音母女面前，姑姑一家就仿佛突然過起了上等人的日子。

今日嘲笑變賣了房和車給母親治病的陸希音，說她出行隻坐得起地鐵和公交。

明日便勸她找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富婆嫁了算了，反正靠自己的話，這輩子也沒什麼戲。

後天若是得空，還要去陸希音打工的7天奶茶店逛逛，享受一下被陸希音“服務”的待遇。

總而言之，姑姑一家在陸希音面前的常态，就如開屏孔雀般，瘋狂展示優越感。

甚至連一個平視的眼神都不曾“賜予”陸希音——

誰讓她那麼倒黴、又那麼窮呢？

被嘲笑也是活該。

陸希音深吸一口氣，反問道：“姑姑怎麼知道我出國了？”

陸梅語氣變得嚴肅，苦口婆心道：“你這孩子，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要不是我給你母親打電話的時候，你每次都不在，我都不知道你出國了。你已經目中無人、目無尊長了嗎？”

許久不聯系，陸梅還是這樣的性格。

愛姿态傲慢地說教、愛居高臨下地指手畫腳，仿佛全世界隻有她最有禮貌，最懂道理。

不管陸希音回答什麼，隻要她心情不好，她一定要不斷地打斷、否認、并言辭激烈地批評陸希音。

而且但凡開口，必是成篇大論，難以言盡。

熟悉的窒息感。

陸希音看了看時間還早，索性走到數學系樓下的長凳邊坐下，内心毫無波瀾地聽姑姑打感情牌。

陸梅沒聽到回應，繼續絮叨起來：“我不知道你是攀上了哪根高枝才有錢去的法國，但是我要跟你說，你的人生不能就這樣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