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梅第一日，杭州市區的氣溫驟升至三十八攝氏度，高中的體育館内卻同時擠進了上千名前來咨詢志願填報的學生和家長。中央空調年久失修，設備老化得厲害，制冷效果本就談不上有多好，在摩肩接踵和人頭攢動中更顯得聊勝于無。

張濤強打起精神，對攤位前聚集起來的考生家長們詳細講解着宣傳手冊的内容。他和李想昨晚聊到淩晨才睡，具體時間已不可考。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如何睡着的，醒來時甚至還躺在李想的床上。李想睡得比他更晚，醒得卻比他還早——他的好室友在他沉沉睡去後跟他換了床，下樓吃過早餐後還幫他帶了一份回來。

隻可惜他暫時無福消受李想的好意，乘車來會場的路上沒胃口，也不方便吃東西，到達之後又忙着布置攤位、答疑解惑，連停下來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在高溫、困倦、饑餓的三重折磨之下，張濤隻覺得自己的大腦被攪成了一團漿糊，口中對專業條理清晰、頭頭是道的介紹全憑借肌肉記憶。

“張濤學長，要不我們還是再去借個更大的風扇吧，大家都熱得有點遭不住了。馬上就要中午了，人還越來越多，一會兒場館裡的溫度隻會比現在更高……”大二的學妹用宣傳單折了把扇子，順便還幫他扇了幾下。在他們身旁的桌上，一台印有同濟大學LOGO的台式風扇仍在賣力地工作着，卻隻能堪堪送來幾絲微涼的風。

體育館的占地面積并不算小，但今天前來參與招生會的高校足有上百所，這塊地皮無論怎麼分割都顯得擁擠。北航與同濟的攤位剛好被安排在了正對面，隻隔一條過道，不可不謂是狹路相逢，冤家路窄。然而大家都被這惡劣的環境折磨得沒脾氣，連互相嗆聲幾句都嫌浪費體力。雖然兩校在諸多維度上的實力都難分伯仲，但上海高校的确更懂江浙滬難捱的酷暑，來杭州前先把防暑降溫的裝備都帶了個齊全。見遠道而來的北航招生組集體“蒸桑拿”，便主動勻了一台風扇出來給他們救急。組内的志願者們大為感動，一緻同意今天和同濟休戰，并将此次事件命名為“風扇外交”。

張濤放下了手中的宣傳冊，邊角處已經被汗水浸出褶皺：“清華和北大那邊的人一般會比較少，可能有多餘的風扇，我去碰碰運氣。”說不定還有熟人在，也算好辦事。

“去借一下也好，同濟那邊有三台風扇，看起來也還是很熱。等到了中午，我們這邊隻會更難熬……再讓大家外賣叫幾個手持風扇，還有清涼貼，雖然效果一般，但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李想隻是匆匆交代了兩句，就又轉過身去跟學生和家長們分析志願填報了。

張濤從攤位之間不太寬敞的縫隙鑽入洶湧的人群，循着手機上的分布圖一路找去。這兩所學校的攤位卻空空如也，隻留下了帶有校名的條幅和立式海報，桌上還貼着印有招生組老師聯絡方式的A4紙。畢竟清北兩校早就與要招收的學生取得了聯系，本就沒有過多的必要來高考招生會上湊熱鬧。作為兩所擁有極大自主招生權的高校，它們在此設置攤位往往是為了解讀多樣化的招生政策，前來問訊的也大多是低年級的學生和家長。而今年兩校在杭州地區的人手又嚴重不足，不出席這個無關緊要的活動也在情理之中。

張濤并沒有産生多少失落感，他早有預料，就算這裡有人在值守，多半也借不到多餘的風扇。于是他打開微信，給除了逢年過節外幾乎不聯系的江老師發去一條消息，寄希望于高中班主任能看在“好孩子”獎、“愛心小天使”獎和“乖寶寶”獎的份上為他提供一些幫助。

雖然往年在其他高中或大學場館裡舉辦招生會的情形并沒有比如今好上太多，但既然回到了自己的主場，張濤理應不該如此被動。要怪就怪他對母校的體育館太過信任，實在沒想到畢業三年後，這裡的制冷通風系統還像他高中的時候一樣糟糕。

他如此信任着母校的體育館，大抵是因為曾在此留下過太多有關夏天的記憶。陳希的頭發看起來比仲夏還要炎熱聒噪；姜凡的手腕被烈日曬出了一道淺淺的手表印；薛珅的汗珠打濕了鴉羽般濃密纖長的睫毛……而對張濤自己來說，總有幾隻毒蚊子在他身周亂晃，嚣張地留下左一個右一個粉紅色的包，害得他又痛又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