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濤躺在床上,聽着李想逐漸放緩的呼吸頻率,靜待他徹底熟睡的時機。
他們從今早開始就沒閑下來過,面談了不下十位學生和他們家長。晚上的飯局又臨近半夜才散,兩人已經累到偷偷連抱怨幾句的力氣都沒有。所幸明天一上午都沒有他們的工作,回家吃的又是午餐,不用起得太早。他們今晚可以什麼都不用擔心地睡個好覺——張濤原本是這樣認為的。但此刻,他正在靠意念驅散自己的睡意,盡管他的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
這一切不僅要怪薛珅的突然出現,也要怪自己不經意間地回頭一瞥。張濤以為他還在溫州忙工作,不曾想他會出現在杭州午夜的街頭。橘紅色的煙頭在他指間明明滅滅,将夜色灼燒出一個洞,也燙傷了張濤的眼睛。他甚至不敢多看伫立在街角的薛珅一眼,慌忙轉頭跟在李想身旁,試圖迅速逃離這裡。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了震,他背後不遠處的薛珅發來消息:“不是你要見我嗎?膽小鬼。”
張濤在黑暗中躺了二十多分鐘,才覺得是時候了。他輕手輕腳地下了床,連門縫都不敢開得太大,生怕走廊裡的燈光晃醒了李想。他還不忘先給薛珅發條消息,讓他到B座一層的電梯廳來接自己,畢竟張濤可不想再爬一次十四樓。
薛珅的出現卻總令他猝不及防,他剛走出A座的電梯,就看見這人正等在門外,周身散發着肉眼可見的疲憊。不夠挺拔,不夠精緻,不夠開朗,也不夠親和——站在他面前的分明就是薛珅,卻又很不薛珅。
他關上房門,打開了屋内的燈:“怎麼……不做膽小鬼了,又要當啞巴?”張濤仍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兩人剛才沉默着穿過大廳,又乘電梯到達薛珅的房間,一路上的氣氛比這個空氣幾乎停止流動的夏夜還要凝重。
“是沈以暄告訴你的嗎?”他今天早上來過這件事,隻有她知道。
“她下午向我彙報工作的時候提了一句。”薛珅對任何人都極少用這樣冰冷強硬的态度說話,“明明是你自己要結束這段關系,怎麼又來找我?”
張濤自知不是個多麼有膽量的人,但他并不害怕此刻的薛珅:“我們還沒好好聊過,而且我也沒來得及向你道歉,還有……道别。”
薛珅甚至有點想發笑,他痛恨這個輕易就被情絲和希冀絆住的自己。他忽然開始不明白自己發瘋一般深夜驅車三百公裡趕回來見張濤一面的意義,他究竟還在期待些什麼?難道他要的是張濤跟自己分析他們之間關系的敗筆;要的是張濤愧疚地流着眼淚向自己說對不起;要的是張濤釋懷着與自己此生不複相見?薛珅什麼都不想要,他隻想要張濤愛自己。
張濤的視線掃過桌上随意扔着的打火機和煙盒,前者很新,後者隻少了幾根,顯然都剛買了沒多久。
他從高二那年冬天起就知道薛珅抽煙,第一次親眼所見卻是在大一上學期的跨年夜。薛珅高大修長的身形裹進昂貴的灰色毛呢大衣裡,煙霧從他唇間吐息而出,徐徐升騰在燈下的無邊黑夜中。
當時的張濤生怕把自己凍着,穿了件加厚的羽絨服,帽子、圍巾、手套一件不少,整個人圓滾滾的,毫無形象可言。他甚至都不想站得離薛珅太近,這高下立判的對比未免有些傷人自尊。
他正處于考試周,大學裡第一個繁忙的期末将他壓得喘不過氣。元旦假期本該是放松的好時候,可這次的元旦在星期三,無論如何也沒法調休,隻放一天假。哪怕想去北京周邊玩一玩,時間都緊張得安排不開。
“博雅塔會在重要的日子裡亮燈,跨年夜算一個。很漂亮,機會難得。”這是薛珅給出的理由。
再不出去放放風,張濤恐怕真要被接二連三的期末考試擊垮。于是他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天,應薛珅的邀約來北大參觀了——好歹算個景點,離得也不算十分遠。
薛珅自然要略盡地主之誼:食堂的飯領着他吃了,未名湖冰場帶着他滑了,就連學校的貓都抓給他摸了。好在薛珅平時閑得沒事就喂一喂,這窩奶牛貓在關鍵時刻也沒給他丢臉,撒嬌賣萌打滾蹭腿樣樣精通,把張濤可愛得直犯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