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淅淅瀝瀝的小雨不知何時驟然化成柔軟的白雪。長風凋敝,漫過了整片街道的荒蕪。簌簌落葉敲響了命運的晚鐘,許猶春從時間的縫隙中,看到了雪時的身影。
雪時身着一襲長袍,逆着光站在風中,與眼前那個黑色西裝的雪時相比,他更多了些虛幻感。
可許猶春知道,他就是真正的雪時,也是那個無論如何都會堅定選擇他的雪時。他永遠不會對他說出那些殘忍的話語,也不會放任别人去傷害他。
雪色缱绻,月光斜照在許猶春的側臉上,露出他眼底愈加堅定的眼神。
“如果你僅僅想憑借那幾句話就将我擊敗,那你大錯特錯。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都不信任,都不堅定他的選擇與信念,這個世間就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他撐着走下去了。”
“可我不能,亦不願。我的身後并不像你所說的那樣空無一人。相反,你提及的那些,反而都是我愛的,并愛我的人。”
“或許他們的愛意并不純粹,就像落在街道兩側的雪花,可他們終是柔軟輕薄的,落在我的脊梁上,是溫熱的。”
“你不是他,也休想拿那些無稽之談讓我陷入惶惶。你的結局就會像眼下的這個良夜,隻能卑微的屈膝在沉默的黑暗中,永無盡頭。”
“啪嗒”一聲,周遭的樹木開始承受不住雪的厚重,被無情折斷落地。冬的間奏緩緩從街巷角落中響起,悠揚卻又勇敢。
雪影下,兩人的身影被漸漸拉長。那人終是遮不住骨子裡的醜陋與可怖,全身上下開始燃燒起星火,臉部面龐變得猙獰——直到他整個人都被岩漿吞噬,黑色西裝瞬間化成了灰燼。
蒼白的雪天下,燃燒的火花格外刺眼炙熱,可許猶春卻毫不懼怕,因為他知道,隻有戰勝他,他才能沖出這層迷境,帶着雪神離開,再次見到雪時。
許猶春握緊了身側的拳,試圖使用蠻力強行突破,卻在下一秒,他感受到了手腕處傳來的陣陣溫熱。
怔愣間,溫熱的氣息打在他的脖頸處,耳畔是熟悉的溫和聲調:“蠢蠢,不要怕,我來了。”
天地仿佛一瞬間陷入靜默,唯獨剩下他與雪時二人。
隻見透明的雪時從身後單手環住他瘦弱的腰肢,另一隻手撫上許猶春握緊的拳頭,灰色調的時間在這一刻多了份亮眼的色彩。
“蠢蠢,我會化成你手中的利劍,替你沖出這迷境。”
“所以,不要怕。”
“即使失敗,我也會替你擋下這一切,你盡管朝前跑,去到有光的地方,不用擔心我,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雪時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到許猶春甚至覺得,他已然做好為他赴死的念頭。
難捱的雪落在他的身上,可這一刻他竟覺着冰涼。
灰蒙蒙的天氣像極了許猶春此刻的心境,但他知道,此時此刻,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所以,他不會允許自己失敗,絕不允許。
柔軟的雪落地消逝,可當它盛滿堆疊了人全部的情愛,便能如磐石利刃,劈開縫隙,尋到光明。
遠處袤遠的山巒此起彼伏,沉重的氣氛在此刻蔓延開來。
許猶春順着雪時的話點了點頭,在感受到鎖骨處被人刻意留下了一陣短暫的溫潤濕意後,便将所有的目光停留在面前,那把由雪時和薄雪化成的利劍。
風聲蕭瑟嘶吼,許猶春聽見了雪時的呼喊聲——
“蠢蠢,我相信你,去吧。”
利劍與許猶春的意念結合,跨過長風寒夜,朝着那濃烈的靈魂刺去,刺向了他最薄弱的心髒處。靈魂自然不是那般好對付的,再加上随時會噴濺出的岩漿,幾個回合下來,許猶春早已精疲力盡。
“許猶春,難道你真的想要犧牲所有愛你的人,換取你那無望的未來嗎?”
靈魂嘲諷着、叫嚣着,可許猶春充耳不聞,依舊拼盡全力使用利劍向他的緻命點沖去。
暴雪愈加荒唐,遠方白鳥不知何時盤旋在這半空之上,苦澀的影片交織在許猶春的腦海中。當力氣一點一點被耗盡、額頭布滿汗水時,那些曾和雪時相處的記憶氤氲過漫天飛雪,焚成烈火成為他刀尖的火光。
“你錯了,我會帶着他們,一起回家。”
當鳥鳴聲劃過寂空,手心冰冷的紋路被燙的生紅時,灼熱的呼吸終究止于這無聲的雪夜下。
靈魂一點一點枯萎、褪色,慢慢化成碎片飄散在這風中。
整個迷境的一切都在開始為他哀鳴,落下的雪也開始變髒、變小。
許猶春沉默着,接住了一片雪花。
他想:這又是哪一位瘋魔了的無名神呢?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他終歸會葬在那岩漿之地,永世不能超生。
命運的終聲再次被敲響,弱雪消弭,灰暗的街道此刻隻剩下許猶春一人,手中的長劍也已消失不見,但他知道,雪時一定會在路的盡頭等他。
他擡眸看向着無盡長天,雙眸帶了些澀意,喃喃開口:“雪時,雪停了。”
世間颠倒,真真假假交織在一起,疼痛在許猶春腦中炸開,讓他全身卸力,隻能殘喘着跌倒在這片荒蕪之地。
等他清醒過來,擡眼望去,卻見雪神不知何時竟朝着懸崖的方向緩慢走去,似乎隻剩下幾步就會跌進這滾滾岩漿之中。
“雪神!”
許猶春不再關乎自己身上的疼痛與傷口,慌不擇路趕到雪神身前,用力扯住他的衣袖,回想起他曾拜托他的事情。
所以現在的雪神,應該是在迷境中被他的母親困住,無法脫身。
“雪神你醒一醒!那迷境中的不是你真正的母親,不是!你的母親怎麼會選擇讓你去赴死?她想要的是你能離開!是你能夠自由,而不像她一樣被永生永世的困在這裡!”
可無論許猶春費多大力氣、用多麼嘶啞激昂的聲調,都喚不回雪神的意識。那純潔無暇的眼眸,此刻無神呆滞,灰白色的陰影在此刻罩在了他全身。
許猶春想,他不能就這麼無力的哭喊着,他總得想想其他的法子——
當眼神觸及到了一側燃燒的烈火時,許猶春靈光一現。
藍火。
他可以用困柳的藍火。
想必在曾經灰暗的山洞裡,困柳就是用他手心處的一團藍色火焰,點醒了深陷囹圄的符胥。
許猶春看向手腕處的銀鈴紅繩,雖然他從未使用過存在這裡的法力,可現下已經容不得他猶豫。
銀鈴紅繩是靠着他和雪時的情感鍊接才得以産生巨大的法力,現在他相信雪時,也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熱氣席卷着周遭的一切,讓許猶春的全身變得潮濕朦胧,意識也愈加昏沉。他伸出手,緊閉雙眼感受着手腕處能量的波動,唇角緩緩念出雪時的姓名——